推倒皇帝 终章

  两只一丘之貉,手牵手,心连心,游山玩水为正业,返乡归途为副业,边走边玩,边玩边吃,不管皇城及军寨那里会为皇帝下落不明而闹个满城风雨。
  当年走过的景色已不尽相同,遇着了以前没有的茶舍,两人花一整个晌午坐在里头听茶舍主人说故事,一杯粗茶,也有好香的茶味。
  进到了以前就吃过的野店,就叫了那时点过的食物再尝一次,当过咸的面条一入口,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噗哧一声笑出来,当年只有李鸣凤一个人开口嫌弃这碗汤面,这回莫晚艳也加入,异口同声嚷嚷:“太咸了啦!”,然后,被挥舞着菜刀的老板又给轰了出去。
  老当益壮的老板吼声同样是那般中气十足,说不定再过十年她与他连袂再来,老板还是有体力追杀过来。
  两人遇过半途杀出的山贼,也遇过市集里的扒手,更遇过专剥小羔羊的黑店,林林总总,惊险刺激,不胜细数,但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好快乐,与彼此在一块,好快乐。
  两人都不曾问过对方是否喜悦,因为脸上的笑容就是答案。
  然而有句俗话说: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三个月后,他们走回了皇城,等在那里的,除了伏钢,还有穆无疾,伏钢的不悦很清楚写在脸上,但是穆无疾就高深莫测许多,因为他始于挂着浅淡微笑--在应该想要扭断他们两人颈子的时候还能维持这种笑容,任谁都会觉得心里发毛吧?!
  果不其然--
  “穆叔,你不会真这样对待我吧?”
  李鸣凤瞪着瘫放在面前的那本奏折,如见鬼魅,偏偏就算合上它,穆无疾随之而来的补充也不留情杀进耳里。
  穆无疾仍是用着浅笑的声音在说狠话,“反正我是个恶宰相,区区此等小事对一个恶宰相而言只能算是这个。”他伸出小指,动了动。
  “你果然在记恨这个……”李鸣凤按着额际,无力沉吟,“好,我坦诚,我对晚艳扯谎,让她误解你,好将她留在我身边,但我心里可真的没亵渎你的意思。你教过我的,有时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像前些年想叛变的高世,咱们不也用了这种欺敌之计……呃,我错了。”在穆无疾含笑的目光中,李鸣凤知道自己还是甭多言,直接道歉比较快。要是穆无疾那双眸越笑越弯,他就该槽了。
  “穆叔不会小心眼与你计较。”穆无疾无限宽容,两人情如父子,他又怎会为这种小事而挂记于心呢?他伸手去拿那本奏折,摊开,“你还是先签一签。”
  “还说不计较……”李鸣凤咕哝。这本一休就要求休五年的告假折,他哪可能下得了手,此时还是赶快转移话题,“是说大盛王朝那边,你后来怎么处理了?”顺手盖住奏折,推到一边去。
  “原来你也还记得这桩要事?我以为你玩得乐不思蜀,不打算回来,也不打算管后续发展。”
  “是玩得很快乐没错,如果不是还体认到自己的责任,我真有些不想回来。”李鸣凤开玩笑道,但穆无疾知道他说得很认真,若非自懂事来就不停被灌输他是一国之君,他肩负着一国之责,根深柢固的责任感让他不能轻易抛下。
  “关于这点,我就无法站在你的立场鼓励你。”穆无疾公私分明,不该感情用事时,他近乎冷血,即使情如父子也要明算帐。“既然你主动问及大盛王朝之事,也好,我本也准备告诉你后续,因为我将要告假五年,这些事你总是得清楚明白才好处理--大盛君王送了百来样的珍稀物品当作赔罪,也希望两国恢复友好,又要送个公主过来和亲。”
  “哦?这样就想打发我们?他以为他做的是什么小事而已吗?”李鸣凤冷笑。
  “我当然也不准备让他如此好过,但是……有消息走漏,西邻国得知大盛君王的行径,似乎……发了顿火,也举兵要去打大盛王朝。”毕竟,小皇帝亲卫队可不只大盛王朝里有,西邻国也有好大一团,以西邻女皇为首。
  “消息走漏?我看是穆叔你故意派人传到西邻国去的吧?”
  穆无疾只是笑,而不证实。
  “那我们就暂且隔山观虎斗吧,斗完再去棒打落水狗。”再补踹大盛君王一脚,踹得他这辈子都没种再肖想他!
  “如此甚好。好了,正式商讨完毕,请圣上准奏。”精明如穆无疾,哪可能会让李鸣凤轻松唬弄过关,奏折又挪到大桌正中央,摊开。
  李鸣凤叹气,“穆叔,意思意思半年就好,行不?”
  “恶宰相这三个字,一字算一年,最少三年。”要讨价还价,行,但得按他的方法算。
  “穆叔,一年半,一年半我就准奏。”就当为了奖励大宰相十几年来的鞠躬尽瘁,放个大假又何妨。
  “三年。”
  “两年。”再加半年。
  “三年。”说什么也不再减。
  “穆叔……”
  “反正您已经不是小孩了,能独当一面,有识人之能,又有用人之仁,臣的存在,只是为当年那位不懂事的年幼皇上治理朝纲,现在,实权应该要完完整整还给您,让您一展所长。”
  “又‘您’啦……”这个字一出来,又堵死了他的嘴。“不过穆叔你真狠,这样的理由……让我怎么反驳呢?”
  李鸣凤沉默片刻,像妥协了,主动接过奏折,续道:“好吧,你就好好去陪穆婶婶吧,这十几年来,也算是我拖累你,教养一个像我这样的麻烦小子,够辛苦你了。如果七哥当年挑中的人不是我,你或许就能轻松些吧。明明还有那么多位皇兄,为什么偏偏是我……”
  “鸣凤……”
  “穆叔,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用说,真的--”
  “不是,我是要告诉你,我看到你方才偷偷将奏折的‘年’改成‘天’了。少耍这种手段,给我改回来。”
  “被发现了……”
  “晚艳,安慰我,快点。”
  进入内室,李鸣凤头一件事就是将莫晚艳捞进怀里,将她抱紧紧的,莫晚艳不明所以,但仍如他所愿,也反手抱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
  “我接下来的日子难过了。”唉。长长叹口气先。
  “是穆无疾的关系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惊讶觑她。
  “哦,早上在校场和伏叔练身手时遇见他的,他跟我说要惩治你说谎骗我。”虽然之前去大盛王朝救李鸣凤时从伏钢口中听到片段,让她对于穆无疾的野心一事生疑,但在那当下她一心顾着李鸣凤安危,就没再多探问。后来救出李鸣凤,两人沿途玩疯了,哪有空闲想到这回事,是一直到回了皇城再遇见穆无疾时,疑惑才完完全全冒出头来,所以当在校场一见到穆无疾就坐在校场外与李淮安对弈时,她立即冲过去,劈头就直接问穆无疾:你到底是好宰相还是恶宰相?你到底有没有想欺负李鸣凤?
  “晚艳--你没有替我说话?你没有阻止他?”
  她理直气壮地摇头,“因为你真的骗我呀。”谁教他有错在先。
  “我--真的骗你没错。”他坦白了,能否从轻量刑?
  “没有恶宰相,也没有恶千金,更没有楚楚可怜的傀儡小皇帝。”
  “对,没有恶宰相,只有一个待我如亲爹的好穆叔,也没有恶千金,只有一个娇滴滴如亲妹妹的好筝儿,更没有楚楚可怜的傀儡小皇帝,只有一个城府很深的李鸣凤。”他全招了。
  “这有一个蠢到相信你的莫晚艳。”
  “你也气我吗?”
  “不知道。”
  “这种事哪能不知道?”越是说不知道反而让人越担心,怕她真的在心里埋怨他。因为太在乎她,所以害怕被她讨厌。
  “鸣凤,跟你在一块我觉得很开心,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对着一个人真诚在笑,我以为自己把自己打点得很好,外人看起来似乎也是,说不定我自己真的也会甘于那种无趣生活,可是和你在一起,我没办法再过那样的日子……你骗我是事实,但是留在你身旁很有趣也是事实,气你吗?我真的不知道。”莫晚艳有丝茫然写在脸上。李鸣凤是骗了她,为了将她留下。然后留下她之后,他待她不好吗?没有,相反的,他待她真的好,是她从失去双亲之后所过过最喜悦的日子,她要气什么呢?气他给她的这些吗?
  若真有气,她现在就不会如他所愿地反搂住他,而是直接双锤伺候了。
  她嘴上虽说不知道,心里及行动却早泄漏了真实的答案。
  “十五岁那年的相遇之后,我常常想起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又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想起你,哼哼你教我的曲儿。那时也怨过你那样对待我……原来怨与想,可以同时并存,一边怨你一边想你,而现在,一边气你又一边抱着你,你不觉得我很矛盾吗?”
  “我也总是一边不想干涉你的人生,却又一边好想将你揽在身旁陪着我,也是一边说不思念你,又一边夜夜想起你笑起来脸颊鼓鼓的模样,要说矛盾,我也不输你。”
  “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他们指的是伏钢和穆无疾。
  “你真这么迟顿吗?”
  “感觉你应该有。”她偏头,说得不太肯定。
  “我确实有,从十二岁那年就开始了。”
  “没骗我?”是不是又是另一个谎言?
  “我都把身子给你了,你还怀疑我?”
  “一国之君后宫三千是常有之事,你身子会给多少个人谁知道呀?”皇帝,是天底下最淫最纵欲的人。
  “你是我第一个女人,在你之前我可是俗称的童子鸡。”
  “那我们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呀。”她耸肩。
  “你口气就不能别说得像在和我讨论今天天气很好吗?”
  “我们讨论的事,很严肃吗?”再说,她也是就事论事呀。
  “当--”
  “不就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很严肃吗?”她反复喃着。她想,她是喜爱他没错,他是唯一一个会让她担心安危的人,对任何事都抱持着不爱理睬的她,独独对他不淡漠,她关心着他,在意着他,不见他时老是想着他,被他抱在怀里好温暖,反搂住他时又觉得好满足,在他身边才知道,原来快乐是件很容易的事。
  她的反问,显得李鸣凤太介意太钻牛角尖。她说得对,谈感情这种事,不该严肃,不就是他喜爱她,而她也……喜爱着他吗?
  呵,她说,她喜欢他。
  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他好开心,比任何人说喜欢他还要开心。
  “不严肃。我们两个谈情说爱,当然不能严肃。这是很简单的事,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嗯。”她点头,同意。
  他低头,亲吻她的唇,神圣得仿佛以吻立誓,她对于回应总是笨拙,却眷恋他的味道。
  “晚艳……你真的一点也不气我骗你吗?”他仍是担忧着这点,在爱情面前,难免小心翼翼。
  “如果我说气,你会让我一拳挥在你肚子上发泄怒气吗?”
  “不会。”那会闹出人命的。一拳下去,他的肠呀胃呀骨干呀,全会被打破打断的。
  “不给我打又爱问。”她呿他。
  他笑,凑着她的耳,“不给打,但给亲,行不?你不是一直很想在我身上啃出‘莫晚艳’三个字吗?”
  她瞠着眸,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她不记得跟他说过这个野望!她一直只曾在心里悄悄奢想过!
  “你梦呓时说的,一边噘着嘴,一边说的。”那时表情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你……”她努力想在他脸上寻找出一丝丝他诓骗她的痕迹,但只看到他笑得好暧昧,又暧昧得好美……
  “你说:李鸣凤,我要推倒你。”他字字句句低低喂进她耳膜内,他模仿不出她那时说话的嗓音,但句子透过他的喉,变得好沉,在她耳里回荡,酥酥麻麻的,令她战栗。
  “呃我……”她真的说过这么无耻的话?真的说要推倒他吗?!
  好像是曾经有作过这种梦,梦里对着那具完美无瑕的躯体无限蹂躏,践踏得好愉悦……
  “来呀,晚艳。”他撩撩长发,对她伸来邀请的手掌,半依卧在枕际。“来、推、倒、我、呀。”迷人的气音,字字都轻吐着魅惑,将她给吸引过去,双手按在李鸣凤的胸膛,她不用倾注太多力道,轻而易举就能推倒这名比她高挑许多许多的男人。
  他的笑容,鼓励她,也蛊惑她。
  她跨坐在他身上。如果记忆力没出错的话,那个梦里,她是先从他的双唇吻起的……
  美梦,成真。
  原来是件这么甜美的事。
  尤其……看见她的名字咬在李鸣凤漂亮的身躯上,让她又累又满足地瘫死在他胸口。嘴很酸,也痛恨起自己的名字笔画那么多,但是,一见到美丽的成果,什么都值得。
  当然,李鸣凤也不是待宰羔羊,他立即教会了她,一个被推倒的人,是如何利用弱势扭转乾坤,因为有些事,她在上,他在下,还是可以很尽兴来玩的--
  结束了让彼此都倦累餍足的游戏,两人偎在一块,像取暖的小猫,即使身子都还热呼呼地带着薄亮的汗珠,也舍不得分离。
  “留在我身边,是你的人生目标了吗?”李鸣凤拨拨她的蓬发,笑问。
  “不是。”她回答得很狼心狗肺,尤其在不久前才将他使用得如此彻底,此时的“不是”两个字,简直冷血。
  “你知道穆叔是好人,也知道筝儿不是什么监视我的人,你留下来的目的消失无踪,你会想离--”
  她翻身,正巧打断他的话,她揉揉眼,没张开它,但身子靠得他更近。
  “我新订的目标是向伏叔学武,练得强乎乎的,最好能连劈一千片石瓦。”她挤挤手臂上的小小贲起,有些不满意它还那么小一团。
  “你还不够强吗?”他可不想看她手臂上的肌理像伏钢那副夸张模样,像现在有些软又有些硬多好,多可爱,啃咬起来多带劲。
  “不够,还要再强,因为要保护你。以后你不知道还会变得多美,不强不行。你要是丑一点,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她睁眼,像怨怼他的美貌而睨向他,说完,眸子又合上,打个呵欠,好想睡……
  失去了李鸣凤撒谎想留下她的理由,却又有新的理由成形……她说想向伏钢学武时,李鸣凤有些失望,但她随后阑珊补上的那句,像暖阳,溶化了失望。
  她的人生目标里,有着他的存在。
  原来,一直都有。
  “那么,嫁人呢?”这是莫晚艳之前订下的目标,虽然她不曾向他提及介绍俊杰才子给她挑选之事,但挂在他心里仍是小疙瘩。
  “那是寂寞时胡乱订下的目标啦……”她困得不想睁眼。
  “现在……不寂寞了?”他探问。
  “跟你在一块,哪会寂寞。”她埋在枕间,满足的笑镶在唇边,是满足于此时舒服的伏卧,抑或是满足于两人依偎时的不寂寞,教人分辨不清,但唯一可以笃定的是,她笑起来,真甜美。
  真高兴两人彼此有共识。
  李鸣凤不再问了,将她抱进臂弯里。
  她不寂寞,他亦然。
  她是寂寞的半个圆,他同样也是。
  寂寞加上寂寞,却不是两个寂寞。
  一加一,下等于二。
  圆满,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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