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枣阳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项焱付了车钱便直接去了古墓开掘现场。回复了所有记忆的他已经没有了当时满是期待的心态,反而平静了许多。抬头看了暮色苍穹,还是千年的天,还是千年的尘,但一切却早已物事人非,徒留追忆。
"小衍!?"
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项衍转过头来。"司帆,今天轮到你值班么?"
"我看你这么晚没有回来,出来找你,没想到你果然在这里。吃了晚饭没有?怎么脸色这么差?"程司帆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忽的闪开,有些尴尬的停手在半空中。
"呃,对不起,我没事的。"项衍轻轻笑了一下,却也同样惊讶于自己情不自禁的举动。
"没关系。今天去什么地方了?我找了你好长时间。"
"有事么?"
"没什么事情,只是突然想找你一起出去喝酒。"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喝酒的。"项衍笑着转过脸,却突然看见程司帆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在想什么?"
"哦,明天就可以揭晓墓主人的身份了,你是不是很激动呢。"
"不会。"项衍缓缓的走到墓坑边,望着星空下规模宏大的墓穴低低的开口,"我真的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你的话。"
程司帆愣了一下,看着项衍回头淡淡一笑,那种清冷不凡的神情彷若时光倒流到千年前,突然想起他刚才的举动,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小衍?"
项衍转过头,望着墓穴中间停放的棺椁,"是他吧,邸阳君厉,也是我前世深爱的人。"
"你……全部想起来了?"程司帆脸色突然一片惨白,素来温文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想起前世的一切?"
"嗯。"
"全部事情么?包括……"
"包括厉的死,焱的结局,我全都记起。"
程司帆眸子只是飞快的交错闪过了无奈与绝望,终是什么话也没说,低低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朝工作间走去。
"司帆!"项衍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你在我心中就是程司帆,我的知己。不是梵天!"
程司帆停了脚步,突然苦笑出声,"我宁愿你说我恨你,也好过这句不是梵天。"
等了千年,悔了千年,换来的却是这句,'不是梵天……'。小衍,我知道你的善良,你记起了前世却矛盾于程司帆的友情与梵天的恨,这样两重身份的我,你宁愿选择我只是程司帆。可是,我却依然希望自己是千年前的梵天!你可知道为了弥补千年前的遗憾,我寻了你几度流年!?
项衍看了他颓然而去的身影,张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却仿佛经过了许多年,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是一切都变了……
第二天一早,墓坑围栏处就聚满了前来观看开棺的人,密密麻麻的一片。项衍站在棺椁的旁边,眯了眼睛打量着围绕在四周的人,没有他!他居然没有来么?
"小衍,大家都准备好了,摄影机也架好了,准备开棺吧。"萧群显然有些兴奋,搓着手笑着开口。
"哦,再,再稍微等一会。"
"嗯?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么?"
"不是。"项衍突然有些焦急起来,今天是最后的时刻了,他不过来么?他不知道么?四处睃寻着人群中每一张面孔,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系的容颜。
"他不会来了。"程司帆放下手中的工具开口,"开棺吧,小衍。"
项衍沉默的点了点头,轻轻的挥了挥手……
棺盖被掀了去,照相机的灯光在身边闪烁个不停。但对于项衍,一切时间仿佛停顿了似的,直直的盯着被揭去棺盖的墓室内……
残破的遗骸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棺材内部,和着黑色的泥土让人几乎分不辨不清棺内的情况。程司帆静静的站在项衍的身后,注视着他每一个表情,从震惊愕然到悲痛绝望,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一直闪烁着淡淡的水光……
"啧!没有传说中的金头嘛。"四周围观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不要动他!"看着一个工作人员用手捡起一片骨片,项衍突然扑上前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碎骨,眸中的戾气将那人吓的退了一步,"我只是想调查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小项你没事吧。"
"不要动他。"项衍如同中了邪一般喃喃的开口,缓步走到棺边蹲下,合上眼睛,"萧哥,这个棺椁的清理,可不可以由我一个人来完成。"
"呃,可以。但是你不需要有人帮你么?"萧群将手中摄影机递给一边的工作人员,"看样子里面也没有传说中的金头,我找人帮你清理下里面的残骨,看里面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线索吧。"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
"我来帮他。"程司帆用眼神制止住了萧群接下来想说的话,"你们帮忙吧棺椁抬出墓穴,然后看一下是不是能够找到记载主人生平的竹简。"
"好……"其他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分头忙碌起来。对于项衍的失态,别人都以为是因为棺椁内没有发现金头,让项衍一时难以接受,毕竟这个墓穴的开掘,项衍付出了最多的心血……
"小衍,你还好么。"
"嗯。"项衍的声音有些沙哑,程司帆明显的看见晶莹的水光从刘海遮挡的睫毛下飞快的坠入泥土,"小衍,要我帮忙清理么?"
"不用,我自己来。"
程司帆点点头,从一边取来密封袋,蹲在项衍身边静静的看着他一片一片的将碎骨仿佛袋内,蓦地,他的手顿了一下,身体似乎也微微的一震,程司帆看向他手停留的方向--
是一块站满泥土的白玉扣,虽然看不清楚雕了些什么,但是项衍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悲怆,轻轻的却满是凄冷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煌……"
果然是他!原本带着些许期待,也许这不是他的墓!也许脑海中所谓的前世的回忆都是一个梦境一场游戏,可是,一切都在看见这个白于霸龙扣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记忆深处,那镌刻在灵魂的容颜再次涌入脑海,温柔的,狂妄的,霸气的,骄傲的,忧郁的,悲怆的,愤怒的,绝望的,所有的音容笑貌宛若就在面前,那人静静的站在远处朝自己伸出了手,"焱,等你厌倦了撕杀,不管鲜衣怒马也罢,青衫落魄也罢,与我一起浪迹天涯可好么?"
"小衍?"程司帆轻轻的开口,"快收吧,他们都要收工了呢。"
项衍将那白玉扣用密封袋包好,放入口袋,"我先借用几天,会归还的。"
程司帆看了轻轻的开口,"是,焱的东西吧。"
"你还记得?"项焱淡淡的开口问道。
"焱一直随身带着,寸步不离……"
"……"
沉默的整理了一会,前方的墓穴底由发现了什么,喧哗一片,项衍却是头也没抬。到了半下午基本清理完毕的工作人员陆续离去吃饭,项衍却依旧半蹲在棺边拾捡碎片……
程司帆低低的叹了口气,"小衍,休息一会吧,吃些东西。"
"我不饿。"
就这样,整整一天项眼都没有离开过棺椁,直到日落十分,清理完最后工序的萧群走上前来,"小衍,没有关系啦,就算没有发现金头,但是实际发掘出来的文物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金头的价值,你也不要这么沮丧了。"
"唔……"
项衍抱了怀中的密封袋,"我将他拿去安葬,剩下的你们来清理吧。"
"哦,不过也应该没有什么东西了。"萧群看了看狼籍一片的棺内,惊讶于项衍将一片破烂的碎骨也能清理到只剩泥土,"明天就通知他们封埋了吧。"
"把棺底的泥土清理掉,下面铺的是青玉金丝甲,你找人把它取出来吧。"
"青玉金丝甲?!"萧群回头看了看脏乱一片的椁室,有些不可置信,"哦,我找人找找看。"
项衍点点头,站起身却突然踉跄了一下,被程司帆一把扶住,"怎么了?"
"没什么,头有点晕。"项衍笑了一下站定,"我要去把他重新敛葬,后面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
刚走出墓道,迎面看到的就是那辆熟悉的房车,凛?!项衍突然一阵激动,快步走上前去,"司马……"
"上车。"司马凛从驾驶位置探出头来,项衍愣了一下拉开车门坐在他身边。莫名其妙的看着一脸怒意的司马凛,他是在生气?为什么生气?"我们去哪里?"
"……"
项衍见他一脸怒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见他从身边拿出了什么甩到自己身边,"吃!"
"什么?"打开包装袋,里面是一合简易便当,"是,给我准备的么?"
司马没有回答他,深沉的眼只是冷冷的盯着飞闪而过的路面。项衍缩了缩肩膀,乖乖的放下密封袋吃了起来。"你把他挖出来干什么!?"沉默了半响的司马凛突然开口,"你不觉的很多此一举么!"
项衍没有回答,转过脸看着面前一闪而过的景色,心里却是凄楚莫名。就这样沉默了一路,没多久暮色低垂寒鸦满天的时候,到了山脚下,"这里……"
这里是曾经来过一次的荒山,山上的树木都已凋零殆尽,满山萧条的冬意。是邢王山。项衍已经全部忆起,这座曾经是历代楚王祭天的山,千年前隶属邸阳郡的领地,山脚下是气势恢宏的邸阳郡王府,曾经车水马龙喧嚣繁华的邦驿,经过战火的洗劫,历史的冲刷,千年后的今天竟然落魄至此……
项衍沉默的放下手中的密封袋,走到一旁粗大的松树边,"把他,埋在这里好么?"
司马凛没有做声,只是皱了皱眉,点燃了烟侧头看着天边初升的月色,俊美的容颜在冷洌的月光照耀下森冷的有些骇人。项衍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看了看满是碎石杂草地面,转身朝不远的村子走去,过了好一会才拿着把破烂的铁锹回来,笑的有些尴尬,"说了半天,他们才肯借给我。"
司马凛头也没回的冷冷哼了一声,靠在车前吸着手中的烟。氤氲缭绕的烟雾朦胧模糊了月光下忙碌在树边的身影,只是一瞬间,他仿佛再次看到了千年前……
"焱?你怎么会突然过来?"那人披星戴月卷着一身风雪,苍白却绝美的容颜却挂满了耀眼醉人的笑意,"突然想见你。"
那是他初登王位的第一个冬天,下了好大的雪。
"这么冷的天!快点进来!"拖了他冰冷的手握在掌中,"你想见我,我直接去见你就好,为何半夜突然前来!又是背着梵天偷偷溜出宫来的吧!"
"你不高兴我来么?"
"外面太冷,下次我去找你好么?"
"嗯。"
轻轻拥住还在颤抖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将他包围,"还冷么?"
"不冷。"他很满足的将身体靠在我的怀里,那种全心的信赖与完全卸去了心防的淡雅容颜,将我的心填的满满,仿佛有什么从哪里不停溢出,泛滥成灾……
"陪我出去看雪好么?"
"好。"我取了厚厚的毯裹上他的身体坐在马上,"我们去邢王山。"
那是我记忆里最美丽的雪夜,虽然雪停却风未止,狂风将地面树梢堆积的雪粒吹起,扑散在他的眉角发际,月光的照耀下闪着清冷的光泽,绝美的容颜挂着浅浅的笑意凝视着我,依稀记得,那天很冷,如幕穹苍里有着冰冷的月色……
"我最爱的就是这里。"他笑着扬手去接偶尔从天际坠落的细雪,"爱这里的静谧安然,爱这里的与世无争,和……"
"和什么?"听他突然停顿,我勒了马站在树下,风过处将树枝上的雪片洋洋洒洒的吹落,他笑着转过脸,"百年之后,如果我先你而去,你把我葬在这里好么?"
"胡说什么!"
他笑着别过脸去专注的看着夜空,似自言自语又似说与我听,"然后你也葬在这里,我们一起沉睡,一起观星赏雪,一起把盏言欢……"
我呆了一下,心中突然一阵波澜!他的意思是……
"回答呢?"他转过脸望着我,澄澈的眸子闪烁着醉人的笑,在月光里光华流溢。
"好。"我低低开口倾身吻住他的唇,第一次的吻,很轻,带着试探,他却没有拒绝……
第二日送他回宫,我便单骑去了遥远的大漠。听副将说,大漠一带有一种雪狐,用它的皮做的裘衣不但可以御寒,并且华美非凡。在自己的心里,那个清冷的人最适合的莫过于清澈的白色,甚至远远超过华丽的王袍!可是我很明白,无论再多的努力与付出,在漫长的等待,都无法令他放下可以任他呼风唤雨的大楚国……
可是我愿等,无论五年十年,还是倾尽这一生的时间,只为了等他一句话……
哪怕这句话,他永远不会开口说给我听……
从思绪中回过头来,见他已经将残骨掩埋好,细心的铺上碎石落叶,静静的坐在一边合了眼。
"好了就走!"
"哦。"项衍怔了一下,站起身朝车边走去,没走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凝视着树下心里默默的开口,我会回来,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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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魂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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