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运年年 第五章

  她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不该知道的事?为什么总是会浮起不该有的念头?
  她是谁?总是想到这三个字,顾绮年就会发愣,就会像魔怔了似的……
  一声呼啸,顾绮年回神,抬头,望向马背上的男子,远远地他朝着她的方向奔来,马匹接近时,两人目光相对,只是一刹那,那人已随着快马离开。
  心狂跳几下,她莫名地喘息着、恐慌着,无原由的害怕自心底窜起。
  她迅速转身,快步往原来的路上跑去,不过是几步功夫,她忍不住泪水奔流,说不出口的恐惧像生根的藤蔓将她紧紧绕起,迫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认识他,却害怕他,理由不知、原因不晓,她只想远远躲开。
  但,一个陌生男子,能伤害她什么?不该害怕的呀!顾绮年深吸气,告诉自己,镇定。
  不过匆匆见一面,男子的轮廓面容却深深烙印脑海。
  他的身材清臞瘦削,轮廓如斧削般,两道凌锐的鹰眉紧颦,一双眼睛隐含熠熠锋芒,不怒自威,一开口便是……便是什么呢?她没听见他说话,不知道他的声音如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般害怕?
  吞下不安,抚平惶然,她试着稳稳地走回待春院。
  可一回到待春院,她像发疯似的晒被刷地,清洗灶房浴房,她必须不断做事,才能忽略心底的恐惧。
  放下毛笔,卫翔儇将明日准备呈上的奏折再细看一遍。
  他不认为光凭这纸奏折能折了葛兴儒,不过,葛从悠应该保不住了吧?!这几年来,他与宁王合力,断葛兴儒诸多臂膀,现在是该动动主干了。
  淡淡一笑,再看一眼手上的「租赁契书」,他的眉毛略弯。
  今年春汛,葛从悠非要抢宁王的差事,还自愿献上白银十万两,协助赈灾之用,满朝文武都想不通呢,葛从悠向来是雁过拔毛、苍蝇腿上都要抠出二两油的人,怎么变得这样大方,原来是这一茬在后头等着。
  明为赈灾,却在暗地里大量购进百姓土地。
  灾民三餐不继,谁给银子谁便是大爷,葛从悠一口气拿出十万两赈灾,善名传遍,百姓把他当成青天大老爷,他要租赁被大水淹没的田地谁会说不?更何况这会儿再好的田也不能立刻种粮。
  买地赁地、合理合法,谁知他竟是暗中勾结地方官员,欺负百姓不识字,在租赁田地的契书上改写成买卖土地。
  百姓无知,以为青天大老爷心善,一亩土地租赁三年竟给二两租银,这可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呐,就算自己耕种,三年所收也不见得能赚到二两,因此百姓甚至排队,抢着把土地租给葛从悠。
  于是他用八万两,买下价值六十万两的四万亩良田,扣掉赈灾的十万两,一来二去,四十二万两白银入袋,再精明的商人都没有他的本事。
  那银子……好好存着吧,有命赚也得有命花,再过不久,灾民知情后肯定要暴动了。
  前世,这件事直到三年后百姓拿着契书想要回土地时才发现自己被骗,而当时的地方官已经调职,百姓想要回土地?官字两个口呢,更何况三年的时间还不够这帮黑心肝的家伙把证据给抹得干干净净?
  民斗不过官,更别说他们手上的契书写的就是买卖,证据站在葛从悠那边说话,百姓心有不甘,想替自己找回公道,消息传到京城,却变成暴民滋事,朝廷派官兵镇压。
  这辈子他哪能让葛从悠逃过,敢在老虎嘴里拔牙,就得有被咬的准备。
  他派人在暗中把官府欺民一事给掀了,引发民心恐慌,紧接着鼓吹、集结,把百姓集合成一股力量,如今吴大人还在当地为官呢,至于人证、物证,该掌握的都在他手中了,接下来要布置的是,该由谁来把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
  是林御史还是邱尚书呢?林御史正直,说的话百官自会应和,而邱尚书是个野心大、想抢功出头的,他还在宁王和二皇子中间摇摆,这一捅就等于选边站了,他愿意吗?
  「王爷,唐管事、卫左求见。」卫南进书房禀报。
  「让他们进来。」
  门打开,身形瘦高、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是唐管事,三十岁上下;两道粗眉、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炯亮有神的叫卫左,他是王爷身边的侍卫。
  两人走到书案前,唐管事先行禀报。「爷,王妃命人在张姑娘的吃食里下了绝子药。」
  动作这么快?葛嘉琳这么担心自己有后?「她吃了?」
  「没有,张姑娘谨慎,从昨天到现在,除味道淡的茶水之外,所有的食物汤药全倒进花盆里。」
  卫翔儇点点头,看来张柔儿也不是个善茬,接下来王府后院有热闹可瞧了。「顾绮年在待春院里安置妥当了?」
  知道葛嘉琳把顾绮年安排到待春院时,他忍不住抚手称赞,亏她想得到这招,就算不做多余动作,要是顾绮年胆子小一点,就会把自己给活活吓死,所以千万别小看女人。
  卫左回话,「是,王妃身边的郭嬷嬷把人送过去的。」
  「她肯定说了不少‘传闻’吧?」卫翔儇勾起嘴角,浅浅笑着。
  卫左道:「是,说得精彩绝伦,都快赶上说书的了。」
  「顾绮年也哭得精彩绝伦吧?」前世她听到待春院的传闻,连作两天恶梦,之后闹着要到寺院上香,为此和葛嘉琳大闹一场。
  卫左摇摇头,回答,「姑娘听得认真,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进门前,倒是握紧拳头,对自己喊一句……」
  没有太大反应?卫翔儇皱眉,问:「她喊什么?」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哼!没做亏心事?是没做过还是没来得及做?「后来呢?」
  「进待春院后,顾姑娘把园子前后、屋里屋外逛一圈,在主屋里待好一阵子才出来。」
  待好一阵子?是被孟可溪留下来的嫁妆给闪花眼了吧,得找个人去看看她偷走多少。不,不急,等她胆子越来越大,把东西偷个七七八八之后再来算总帐,肯定有意思得很。
  「属下不知道姑娘在里头做什么,不过出屋时似乎很惶恐,之后就开始整理屋子,灶房、浴房、寝间全清洗过一遍,直到天色昏暗,确定大厨房没人送东西过去,她才折了根树枝,绑上线,到池塘里钓鱼,昨儿个晚上煮了锅鱼汤充饥。
  「主子,那条鱼、那锅汤,也没见她放什么佐料,可是香气远远传来,馋得我口水直流。」
  不是他胡扯,跟着主子爷天南地北到处跑,好吃的他没少尝过,他也想不透呐,光靠灶房里剩下的那点盐油酱醋,有没有坏掉还难说,任她再会煮也不可能煮出那个味儿。
  卫左的话让卫翔儇拧眉,顾绮年会杀鱼煮鱼?不可能,她连一杯茶都泡不好。
  不过葛嘉琳还真是杀人不脏手,用鬼吓人不够,竟连吃的也不给,这是打算把顾绮年给饿死?「然后呢?」
  「昨晚姑娘歇在下人房。」卫左朝主子爷望去一眼,这是第二个想不透的地方,有好屋子不住,干么虐待自己?
  「下人房?」卫翔儇惊讶,他无法置信,贪财、贪享受的顾绮年怎会舍弃主屋不睡?里头的家具物事样样是好的,她竟舍得不碰?又是作戏?作给谁看?
  「是,不过下人房里的被子破掉,她从主屋找了两条被褥。」
  「还有吗?」
  「还有……」卫左叹口气,犹豫半晌才开口,「天未亮,她早早起床梳洗后就进了主屋,接近中午才从里面走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卫左搔搔后脑,怎么也想不透原因,只好把经过报给主子知晓。「姑娘出来的时候,从里头搬出……」
  呵,卫翔儇大笑,是孟可溪留下来的嫁妆!憋一晚上还是忍不住动手?就说嘛,她是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
  然而卫左下一句话硬生生把他的笑给塞回去。
  「搬出两个大萝筐,里头什么东西都有,菜肉米、油盐酱醋、布匹针线,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
  心头一震,卫翔儇眉毛拧得更紧,她发现密道了?这么快,是昨天找到的?她在主屋待那么久,不是被钗环珠簪晃花眼,而是找到通往外头的密道?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明明对顾绮年的过往从前、性格脾气了如指掌,重生的优势让他可以从容地掌控每件事,可是顾绮年却脱离他的掌握,这让他很不爽。「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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