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修罗恋逆妃 第四章

  离开了东胡,蒙着头脸驾马的严炽书,向来沉稳的心思显得有些躁动,抓着缰绳的手劲不停加重,迎着强风在滚滚黄沙中策马狂奔。
  直到进了西塞关防线,他才在一处倚着湖的丘陵上勒停了马。心口处的疼痛让他扯开衣襟,看着胸前那道才刚好的伤疤上新添的红色牙印,忍不住微微蹙眉。
  那小女子的牙可真够利了,这到东胡的路途要再远上个半天,恐怕他胸前不是添了圈牙印,而是会少块肉吧。
  原本是因为不想伤她,所以他才没绑着她,但从他将她扛上马,牢牢困在身前时,她便无所不用其极地扭着身想挣脱,逼得他只得点了她的穴道,好制止她的躁动,谁知动弹不得的她居然张嘴朝他胸口咬,而且还像甲鱼那般咬住了便不肯放。
  也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地纵容着她无用的反抗,也许是因为伴随着痛而濡湿他大半襟口的泪吧。
  要说心疼吗?除了平曦外,这世上还没谁能让他有过这等心绪。
  那是舍不得吗?那就更不可能了,连从小形影不离的亲妹他都舍得下了,这个才见过两次面,根本称不上认识的女子,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硬要说的话,或许是有趣吧。
  看着他手劲一使便能拧断颈的娇弱女子,那种明知无力回天却仍勇于反抗的意志,让他觉得有趣,甚至欣赏起她的勇气。
  常人总言命不由人,可他却从来只相信人定胜天,命是可以自己去争来的。
  对于冤死的母妃,他曾经有过那么一丝丝恨,恨她从不试图反抗,恨她总是默默忍受,直到临死前都还说着: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一切都是她的命。
  如果当年母妃能够有此女这般的勇气去顽强抵抗,是不是今日一切便会不同?就算真逃不过迟早要死的命,至少曾试图抵御过,临死起码能少点冤怨,多点与命运对抗过的倨傲骨气。
  也许就是这么一个念头,所以他放任她困兽般的撒野,任由她将他带伤的胸膛咬到出血,直到进东胡皇銮的前一刻才绑缚她。
  他没想过将她送回东胡后,她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甚或有什么下场,但估计绝对不会是好的。所以他由得她咬,纵容她宣泄着不甘与怒气。
  然而,就算如此,严炽书仍没后悔过将她送回东胡的决定,他不会心疼更没有不舍;为了成就大业,在这当口牺牲一个女子,换来东胡短暂休兵以及西塞关的靠拢,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值得。
  【第二章】
  龙炽皇朝瑞龙二十四年秋
  随着废太子严炽书前往居南关的前太子妃,也就是凌王妃任婉容,因身虚体弱,不堪水土不服,卒于瑞龙二十四年春。
  居南关,名副其实的位于中原版图的南方边陲,虽是土厚民淳的毓秀之地,可节气一过寒露仍是吹起阵阵刮人的秋风。
  方才阅完鹰传回的密讯,严炽书负手静伫的身影在城墙上傲然挺立,狭长的凤眼深邃中带着锐利,坚定地远眺着前方。
  「殿下。」才攀上城墙的圆子不过唤了声,便被严炽书一记冷眸给瞪得慌忙改口:「呃……奴才是说启禀凌王。」
  「何事?」收回眸光,严炽书淡淡问道。
  「罗将军半刻前已进城,正在王府主厅等您。」恭敬禀报的圆子悄悄抹了抹莫名发凉的颈子,心想实在不是他要犯蠢,这喊了多年的称谓也不是说改便改得了口。
  「让修武先行休憩,本王明日再见他。」浅淡交代了句,严炽书脚跟一转,率先步下高城,兀自朝王府侧厅一处院落走去。
  萧瑟的秋风刮落了满园的黄叶,让植满林木的院落添了几许寂寥,就连房内传出的琴声都似伤春悲秋般的凄凄楚楚。
  轻推门扉,见抚琴女子专注出神,严炽书没开口扰她雅兴,径自走向搁着文房四宝的案桌,在缣帛上挥毫。
  孤影偏多萧瑟意,寂寥尽处晚霞红。
  拨弄琴弦的纤指缓停,朱颜蛾眉的女子款款起身,朝严炽书优雅福身后,便执起较细巧的紫毫,在那苍劲有力的墨迹旁跟着落下。
  唯有秋霜伴晚风,红尘清净梦成空。
  「婉容这小楷写得仍是这般秀丽雅致。」唇角轻扬,严炽书牵起女子的手,朝内室走去。
  「那是凌王不嫌弃,婉容这字还称不上好。」顺从地跟着严炽书进了内室,女子在他落坐床榻时便动手卸下床纱,然后跪坐他身前。
  眼前女子温婉顺服的柔姿,让严炽书心头不免微动,曲指将她颊畔的发丝撩到耳后。「婉容跟着本王多久了?」
  「自凌王仍为太子之身,年方十八时在瑞皇旨意下迎婉容为太子妃,至今四年有余。」轻手挪移床榻上的倚枕,女子边答边伺候严炽书舒适地靠躺着。
  「玄殷来讯了。过几日本王便亲自带你到霜北关。」制止了女子帮自己卸冠的举止,严炽书凤眸微眯,淡淡说道。
  「这么快?」低声惊呼,女子几乎克制不住轻颤。然而是喜是悲、或惧或期却只有她自个儿清楚。
  闻言,严炽书凤眸再启,龙眉一扬,「婉容不愿?」
  「凌王多虑了,婉容岂有不愿的资格。」敛了敛心底那份颤动,女子垂眸倾前,以纤细的指揉按着严炽书的额际。
  力道适中的揉压舒适地让严炽书又眯起了眼,心思却不由得有些飘忽。眼前这个父皇亲赐的太子妃,气度雍容、秀外慧中又姿色绝佳,虽然受庞邑的胁迫在大婚之日对他下毒,可天性善良的她却在他佯装要饮毒酒时,慌惧的拍翻了杯。
  早将女子来历摸透的他,利用女子善良的天性将她纳为己用,而她也不负他所望地安分守己,在东宫里扮演着讨不得宠的太子妃。然而她那善体人意且从不踰距的体贴,严炽书这些年里却是体会甚深。
  一思及此,严炽书缓缓睁眼,开口问着:「婉容怨本王吗?」
  突来的问话让女子顿止了揉压的指力,随即漾着浅笑开口反问:「此时此刻,凌王可允婉容同在东宫那般喊您殿下?」
  女子巧笑倩兮的艳容没让严炽书动心,而她那仿若撒娇的叙旧语气却让他有些动容。
  见严炽书点头不语,女子往后跪退了步,缓缓开口:「殿下,可还记得婉容失态哭倒在您怀里那回事?」
  「记得。」虽然对眼前女子并无情意,可严炽书也忘不了大婚后不久,看着自己的妃子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泪崩的意外之感。
  「那么殿下方才问的话岂不是刻意言重了。霜北关之事对婉容来说不是犠牲,而是成全。那么婉容该要怨什么呢?」说完,女子笑看着严炽书。
  她的话让严炽书也忍不住唇角微扬,可想到这些年她不忮不求的安分相伴,又忍不住开口:「如果今天匡王不是心向庞邑,兴许你仍可伴在我身边,甚或有朝一日母仪天下。」
  「谢殿下抬举,可婉容不配也不敢奢望有那等贵命。庭院深深的后宫高位,步步都如履薄冰的不容易,着实不是婉容待得来的。再者殿下将来称帝,身畔理应值得一名知心人常伴,婉容自是配不得的。」
  女子话说得得体,可那彼此均无心就别勉强的弦外之音严炽书自然是听得懂的。释然地与女子相视一笑,严炽书躺平了身说道:「时候不早,歇息吧。」着手帮严炽书御冠宽衣,女子终于能够笑得如愿以偿,「殿下安心歇着吧。婉容给您绣的玄衣缠裳尚差几许便能完成,趁着还有几日,婉容还想给您结条佩绶,然后再纳双履鞋。」
  须臾过后,赭红色的床纱掀开再垂掩,女子已退离了床榻,正想朝外厅走去时,严炽书低沉的嗓音却再次传来,「既是献品,那眼可容不得一点闪失。」
  明明像是说着件物品般的生硬语气,可女子却是听得加深了笑容,「殿下放心,婉容自有分寸。婉容最后能为您做的,也仅余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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