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真是不怕他,在他面前也太随性了,但出乎他意料,自认识她以来,关於她的每件事,他既不气也不恼,反而格外有耐性,甚至不由自主地注意起她的一切事情,所以才会发现她每晚都会出现在这里。
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摊开,他扬扬眉。「你在习字?」朱战楫有些讶异。
「嗯。」银一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怕见到他嘲笑的目光。
好一会没听见他出声,她这才偷偷抬起头来,见他正皱眉不已地瞧着她的「大作」。
哎呀!还是逃不过被嘲笑的命运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等他瞧够再出言讥她。
「你每晚冒着寒风就是为了习字?」他终於沉声问。
咦?没笑她?「嗯。」她不自觉地揉揉鼻子,将鼻子上的黑墨揉晕得更大片。
他忍住笑,尽量让自己的脸紧绷,不明白明明她的动作很蠢,他却感到可爱。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麽挑深夜来习字?」
「只有这个时候我的活才干完,而且夜深人静的,正好做练习,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盯着她虽裹着棉被,但鼻子没有沾到黑墨的地方依旧被冻得红通通。「为什麽不回房练习去?」他低着嗓音,讶异自己竟然必须忍住冲动,才能阻止自己的手不心疼地摸上她冻僵的红鼻子。
「不成,房里还有其他姑娘,我点着灯岂不妨碍她们睡眠?她们明天还有活要干呢,再说,我这手字怎好意思在她们面前展示,会笑掉人家大牙的。」银一两无奈地吐舌。
「这样啊……」随着她俏皮的吐舌小动作,朱战楫心头一阵抽紧。「告诉本王,为什麽想习字?」
「没什麽……就是羡慕别人写得一手好字,恼自己别人行,为什麽我不行?」
「哦!」真难得,还有求知之心。「有人教你吗?」
她摇摇头。「这府邸大夥都这麽忙,谁来教我?我这是自习,无师自通。」她皱着鼻子打趣地说。
他半眯着眼,想着她方才认真习字的模样。「我知道了。」
「呃?」没头没脑的,他知道了什麽?
见他起身要离开,她忙唤,「等等,爷,您忘了我的书法。」银一两腼腆地指着仍握在他手里的「大作」,怯生生地欲索回。
「这书法就当是送给本王了。」朱战楫正经敛色地反将宣纸收入怀中,扭头就走。
「咦……爷!」她怔愣一会後又追上他。
以为她不识相,坚持要讨回书法,他脸色出现前所未有的阴沉,厉声问:「还有事?」
「呃……」瞧他突然变脸,她差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断断续续、颤巍巍地问道:「您……没笑我,难道……我的……字写得好看?」终於期待地问出了她的疑惑。
他直直瞪着她,久久才出声,「不,写得很丑,是我见过最丑的字!」
「嗄?」
直至返回寝室,他盯着手中的「墨宝」,瞧着宣纸内字型扭曲、笔触杂乱得简直一塌糊涂的歪斜字体生闷气。
摊着纸,他到现在也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强索一张「丑字」在怀?无法理解,索性气愤地将纸撕个粉碎。
不行!他得好好教教她!
「怎麽样?总管召见你为了什麽事?」银一两一脚才踏进寝房,就教锦儿与容嬷嬷给拉到床边,焦急地要问个明白。
总管地位崇高,有什麽事吩咐一声要人办了就是,这麽慎重其事地召见一个下人还是头一回,所以这让她们紧张起一两是否闯了什麽祸。
银一两脸色怪异地不发一语,瞧见房里除了锦儿与容嬷嬷以外,还有另一个大她与锦儿三岁的室友紫娟也在,正拉长耳朵,也好奇得很。
「我说一两丫头,你发什麽呆,快说说啊?」容嬷嬷急促地推了她一下。
她这才呐呐地出声,「呃……总管说爷沁心院里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
「嗄?这什麽意思?王爷沁心院里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干你这厨娘什麽事?难不成要你去打扫?但爷的上书房可是王府重地中的重地,不是一般的仆役有资格可以进去当差的。」锦儿甩着手巾,一头雾水。
「不是打扫……」
「不是打扫,那是做什麽?哎呀,我的好姊妹,你就快快说,别卖关子了。」锦儿没耐性地叉腰大叫。
「那张桌子……说是要给我用的。」
「什麽?给你用的?」锦儿当场怪叫出声。
「一两丫头,你没听错吧?」容嬷嬷也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
「总管亲自带着我进上书房,指着爷的大桌旁角落的小桌子说的,我想应该没听错吧!」
「……那就没错了,但为何有这麽奇怪的事?」锦儿瞄向远坐一旁拉长耳朵的紫娟,只见她脸色有些难看。
「是啊,这书房重地,凭一两厨娘的身分怎麽进得去?更遑论竟还设了张桌子让她用,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啊!」容嬷嬷低呼。难怪一两丫头的脸色怪怪的。
「一两,总管有说那张桌子让你做什麽用?」锦儿追问。
「写字用。」
「写字用?咦?一两,该不会爷知道你夜里偷偷习字的事?」锦儿惊呼。
「嗯,王爷知道了。」
「爷怎麽会知道的?」锦儿讶异。
银一两羞赧地缩缩肩头。「前晚他瞧见我在亭子里习字,所以就—— 」
「所以就派了张桌子给你,还是在爷的书房重地?」
她点点头。「不仅如此,总管还说从明儿起,爷下朝後的一个时辰会有老师教我习字,而这老师……就是爷本人。」银一两期期艾艾地说出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两……你你……说笑的吧?」锦儿明显的已经快昏倒了。
「这事莫说你们不相信,连我自己听了都不信,还再三地向总管确认,他连点三次头我才相信。」她苦着脸,不喜反抱怨,「有老师教当然是好,但如果老师是主子,那可教人头痛了,若学得不好,会不会丢了活儿?」
「一两丫头,怎麽你脑袋转的跟旁人不同,你担心学习不佳丢了活儿,咱们可担心爷成了你师父,在这府里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再说,爷是什麽人,他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和宫王爷,更是这皇朝的……」地下君主,这句话让容嬷嬷硬生生住了口。
「总之,爷是皇朝支柱,平日有多忙碌是天下皆知的事,这麽尊贵的人肯在你身上花时间,你你……你这是走什麽运?这麽得老天爷眷顾?要知外头多少皇亲贵族极度渴望能有这麽一个机会每日见上爷一面,不管是什麽,只要能让爷提点指导一二,都是荣幸无比的事啊!」她随即才又继续说道。
「是啊,还记得上回皇上下旨,希望爷能指导一下太子的文采,圣旨才下就教爷给驳回了,爷连皇上的帐都不卖,居然对你这下人……」锦儿扯着手巾,心有些惶惶不安 为什麽会对一两这般另眼相待?
一旁的紫娟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不只这样,总管说了,自今晚起我得搬离这儿了。」银一两垂头丧气的又说。这才是最教她不舍的事,她与锦儿感情这般好,就像姊妹一样,这会儿说搬就得搬,她当然会舍不得。
「搬离这儿?搬哪去?」容嬷嬷大惊失色。
「沁心院内的小斋。」
两人脸色顿时大变,沁心院内的小斋虽是当初王府建造时,特意为爷的贴身仆役所预留的下人房,但沁心院无女眷这是天下皆知的事,爷让一两夜宿沁心院,这比让她使用上书房还惊人。
「说,银一两,你究竟用了什麽迷术让爷这麽对你另眼相看?否则爷不会做出这许多不合常理的事!」紫娟终於忍不住冲向银一两跟前,指着她的鼻子怒斥。
她虽也是一两的室友,但与锦儿不同,对一两总是极尽嫌恶,更是痛恨她的好际遇与好人缘。
「我?!」银一两被她吼得睁大了眼,连忙退了一步。
「喂,你发什麽病,爷对一两好干你什麽事?要你在这大呼小叫的!」锦儿气呼呼地挡在银一两身前,将她与紫娟隔远些。
「爷不会看上她的!」紫娟咬牙切齿地说。
「你该不会是嫉妒一两在府邸一路被破天荒的提拔,平步青云吧?」
「哼!爷自视甚高,不会喜欢任何人,也不会真心欣赏任何人的,更何况是像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你最好叫她不要因为爷对她施些小恩就自以为是,看着好了,只要她在沁心院犯了错立即就会被赶出来的,说不定以爷喜怒无常的性子,恼了爷连命都没有了!」
紫娟的这番话,说得三人面面相觑。没错,伴君如伴虎,爷的性子阴晴不定,谁也说不准,要是一个不小心,掉脑袋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嗯……一两,你……今後……可要多加小心再小心了。」锦儿与容嬷嬷只能这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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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一两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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