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其时,天帝正在花间闲卧,小睡片刻,这股霸道无比的秽气让天帝直打了三个喷嚏,作了个恶梦,身体沉沉地仿似鬼压床给吓醒,大怒;遣千里眼万里耳一查探後,更怒。於是便有了值守的功曹带着天帝亲笔写的一封诏令,将我们骂了个狗血淋头,责令我们三日内除妖。
本仙姑益发愁了,暗地里打量帝君,莫测高深,不咸不淡,而衡清则若有所思。
说起来本仙姑对此事其实十分上心,这两日,哪一日不是抱着玑罡冥思苦想,可灵感总是没有来,这冥想的时间长了吧,难免就昏昏欲睡,皆因太认真之故。
这一次只打了个盹便醒来,信步来到帝君门口,听到里面说话声音。
「你应该知道,想唤醒玑罡剑,估计只有恢复师妹的法力这一途。」
「师妹现在的身体,连同之前的那一个,都不是她的法身,她法身的消失,一定与四年前你们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你知道师妹的法身在哪里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帝君说。
「到时对簿到天帝驾前,你还能这麽说吗?」
「我有对付的办法了。」
我连往後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阿寒正在看书,小光头伴在他旁边,正无聊地弹着棋子,看到我,眼睛一亮,「姊姊,来玩棋子吧……哎,你脸色怎麽这麽难看?」
屋里头衡清的嗤声在我脑里重播,「什麽办法,你想拿你万余年的仙元与戾魔同归於尽?难道你不知道这麽做,十之八九会魂飞魄散、寂灭於天地?」
再嗤:「我从来不知道三重天上的祗莲帝君竟是这般眼界,料想你也是害怕从前的那个师妹回来,可这不过是你我的小情小爱,怎麽都要以大局为重。」
帝君冷声道:「你莫自以为是。」
我想起三生石里,女仙盘膝坐在菩提地仙面前,地仙最後说的话。
「借壳避劫之事,只是避开一时,并不能消劫。甚至,待你回附法身,那反噬的力量会更强烈,你需慎重考虑。」
我攥起儿子的小手,俩眉毛揪成个死结。这小小娃儿,本仙姑自出生起一把屎一把尿,白天抱着哄晚上睡觉搂怀里,好不容易养成如今白白嫩嫩的俊样儿,自然不舍得让他给天雷劈。
天帝啊,一边是我的儿,一边是孩子他爹,我该选哪个好?
衡清说有事找本仙姑谈,本仙姑有气无力随他至後园。
衡清道:「师妹,早先你就窝在房门口吧?该听的听了,现在大概知道大师兄我要找你说些什麽吧?」
我道:「事到如今,我就只有一件事不明白。」
衡清肃然道:「何事?」
「是这样的大师兄。」本仙姑沉痛道,「除戾魔一事十分任重而道远,天地人三界谁都有责任肩负之,师妹觉得只由我们三个出头十分之不合理,是不是可以与天帝说说理,让他派遣别的上仙来?」
话出口,本仙姑很後悔。衡清这厮显然很寂寞,正逮不着机会教训我呢,闻言立即呵斥道:「师兄从来不知道师妹的小百姓心态,苟且偷安,竟这般严重!大义之前,岂言退缩!」然後,大手一挥,「休要多言!」
本仙姑正被他震住,这厮突凑近耳语道:「师妹,天帝老人家自那日鬼压床後对我等十分不满,派了功曹及日游神时时监视在旁,慎言!」本仙姑当即洗心革面悔恨交加握紧拳头以诅咒发誓之态道:「师兄一言,醍醐灌顶!方才的确是师妹太不懂事了!师妹定以除魔为第一要任,赴汤蹈火、视死如归!」
帝君有话与本仙姑说,於是又至後园。
花前月下,帝君表情恍似那远山黛色,柔和却遥远。
我的心情像寒冬腊月的手猛地烫上烧红的火炉子,初初一股刺激舒服,醒觉时难以消受。
白日里衡清与我道:「同僚一场,实在不想看你二师兄干蠢事。如今可制止他的人,约莫只有师妹。」
我道:「你怎麽就这麽肯定,我自己都不知道法身在哪里?」
衡清笑道:「你若知道,以你的个性,怎会如此隐忍?」
帝君说得没错,衡清这厮,的确爱自以为是了些。
夜凉、荷池、五角亭。
本仙姑无话找话,扬声照着亭子的匾额吟:「扇子亭。」
褶子脸管家笑成朵鲜花:「是极是极,大人文采风流,简单两字便起出意趣,小的佩服!」
我莫测高深地问:「你倒说说,怎生个意趣法?」
褶子脸管家道:「每有仲夏初秋之夜,大人便在此间置酒,与各位公子同乐。时值小荷盛开,水面上流萤飞舞,一闪一闪亮晶晶。大人小醉,诸公子也小醉,大人挥着扇子,小扇扑流萤,那情形,啧啧……」
那情形,约莫就跟一群疯癫在闹腾差不多。倒是本仙姑心里略一梦幻,想像那夏夜一片蛙声荷香间,流萤点点飞舞,身边伴个可心的人,一壶酒二三样点心,坐它个半晌,定然使人情醉。可惜,这季节萤虫显然已绝了种。
才坐好,褶子脸管家已知情识趣地给我们摆了酒、茶点。帝君显然对猥琐的褶子管家很是冷冷不爽,背了手赏月。褶子脸管家做贼似的凑近我:「大人,酒里下了好东西,一杯下肚,保证长御不倒……」
本仙姑正赖着脸叫帝君坐到身旁来喝酒,闻声就僵住了。这厮眼色倒好,知道新入府的二位美男,本仙姑搞不定的就是这一个。
辣手催花此等事,只能一时享乐,本仙姑又岂是这种肤浅之人?当下一拍桌子指着酒壶道,里头掉了只蚊子不乾净,再换壶来!褶子脸管家呆了下反应过来,立即去了。
顿时亭里只存我与帝君二人,我也是这会儿意识到不自在。帝君没理我,我也就闷声发大财。突然听他温言道:「过来。」一回想手已经给握住,暖而有力。
身体突如其来地腾空,下坠时人已经在荷池中央,脚底垫着一条小船。
我的他的手就那麽抓着,没有松开。
本仙姑很孬种地十分在意这个细节,心里扑通地乱捣腾,直至岸边传来褶子脸管家的抽气声……漫天飞舞的流萤落入眼帘。
这个季节不该存在的东西。
帝君的眼神在这漫天唾手可得的星辰中专注而深遂,冰冷不再。
本仙姑当时十分情动,以至於头脑发热道:「二师兄,我把玑罡剑交於你可好?」
帝君没有回答,只突然将头凑了过来,唇贴在我唇上。
小星星在扩散,小光点融成一道道水波纹。
痴迷过後,本仙姑伏在他怀里喘息,继而又多愁善感地湿了眼眶。
儿子还是孩他爹?本仙姑更纠结了。
可是在这如梦似幻的一切中,就算时时纠结,嘴巴却根本不愿意说出任何扫兴的问题。直至不知何时,眼皮越来越沉,半醒半梦中听一个声音道:
「我知道,一旦恢复法身,以你的性子,定不屑任何人的护阵,独力抵抗天劫。算是为了寒儿,恢复法身之事,千年後再做打算吧,那时寒儿修为也该略有小成了。抵抗天劫,也有些胜算。」
「保重……寒儿就托你照顾了。姑姑,我……」
两片微凉的唇瓣轻轻贴了过来。
我脑子晕沉,根本没办法反应。只知道他话里话外都是告别的意思,我很不爱听。
没来由地觉得伤心害怕,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像抓住一根救命浮木。而後沉入梦乡。
这一觉,意外的沉。清醒时难以选择的难题似乎有了结果。
梦里头,前有戾魔後有天兵。本仙姑很威猛,将儿子与他爹左右往胁下一挟,一个飞天螺旋式,往上突围。
这一突围,冲破天堑、冲破天帝的重重护卫,直冲到灵霄殿里。本仙姑气哼哼一个夜叉探海式,揪住天帝他老人家就一顿狠揍,将他老人家揍得跟佛祖一个模样,满头都是硌手的大肥疙瘩。
我醒时,阳光刺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怀里的寒儿还睡着,呼吸均匀。我傻了半晌才发现不对劲,我们分明是躺在半空的云头上,周围一个巨大泛着蓝光的透明法罩,阳光穿过法罩,直打在身上。云朵上还有另一人正坐着发呆,此时扭过头,愁眉苦脸地叫了声姊姊。
我心里一沉,猛地坐起身,「二位师兄呢?」
小光头道:「他们进宫除妖去了。」
「他们没有留什麽话?」
「就只有大师兄啦。」他搔搔头,似乎不太愿意,纠结一阵才说出来,「他让我告诉你,二师兄可以为你做的事,他也可以。」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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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酒.神仙醋 下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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