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筝想,这位司徒侧妃当真是个妙人,这样的主意也能被她想得到。
她这样想着,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脑海中彷佛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闪现出来,它不断跳跃摇晃,像一团没有成形的雾气,恍惚得有些不真实,过了良久,终于形成一副影影绰绰的面容,那张脸并不怎么出色,但嘴角却洋溢着最真诚温和的笑容,这笑容渐渐和坐在上首的司徒侧妃重叠,像镜子的两面,最后终于重合在了一起。
她彷佛听见那人说,「真真,你我算得上是皇城里最幸运的庶女了,虽然我们的娘亲都没了,可我们遇上了善良可亲的嫡母,将来一定不会像玉澜姐姐那样,嫁给将死的鳏夫。我母亲说了,我是安庆侯的女儿,她定然要替我选一门显赫的亲事,将来我的夫君,说不定还会是王孙公子呢。」
颜筝猛然回过神来,原来司徒侧妃方才低喃的「真真」两字,并不是她的错觉,司徒侧妃原本就是认得她。
她竟忘了,司徒家与颜家同为夏朝开国元勋,彼此交好,累积世代,安庆侯司徒显与她的祖父安烈侯颜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感情深厚,称得上肝胆相照,祖父年轻时流连花街,都是安庆侯与他打的掩护,两个人真可谓是情同手足。
祖父常说,当年曾祖母怀着他时,恰逢司徒老夫人也有身孕,两家便约好,若是一男一女,将来便结作亲家。后来他有了女儿,便打算将姑姑颜真许配给司徒家的五公子为妻,谁料到姑姑没有这个福气,还未下定就得急病过世了。两家互为姻好的夙愿,一直等到她堂妹嫁给安庆侯的嫡孙才算有了个着落。
关系这样亲近的两家,司徒侧妃认识她的姑姑颜真,那就一点也不稀奇了。
只是,若是待会儿司徒侧妃问起来,她又该怎样回答?
装傻和欺骗,想来是行不通的,因为她昨夜已经将自己的身世亲口告诉了紫骑的云大人,还有骆总管也一定知道,司徒侧妃掌理着韩王府的后院,想来若是她问起,骆总管是一定知无不言的。可若是让她坦陈直言,承认自己的身世,却也很不妥,要是司徒侧妃问起从前的事,只凭着脑海里偶尔迸发的零碎记忆,她恐怕一件也答不上来。
正为难间,碧落轻轻推了推颜筝的身子,压低声音说道,「想什么呢,司徒侧妃已经进内屋了,咱们该回冬院了。」
颜筝怔怔地问道,「就这样结束了?你不是说司徒侧妃很有可能会给洛姬使个下马威吗?」
碧落见四下人都散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一边拉着颜筝的手臂,远远地跟在四季园其他美姬的后面,一边低声说道,「你方才一定是走了神,没有听到司徒侧妃说话。她说要依照咱们的喜好给见面礼,就让周嬷嬷按着今日咱们头上所戴的再打一副头面,过几日送到院子里来,喜欢戴玉石的就做玉石的,喜欢戴金银的就做金银的,洛姬喜欢风雅,司徒侧妃要请能工巧匠给她再打一支竹簪呢。」
金银再俗气,也能值不少钱,竹簪再风雅,却未必换得来一份可口的饭菜。
司徒侧妃刚才说了,以后若是份例里没有的东西,想要就一定要拿银子去买,所以这种时候,赐什么东西都不如金银来得划算,碧落今日戴了整套的金头面,她算了算,若是司徒侧妃当真给她差不多重量的一副,可要值好几十两银子,将来若有急用,绞碎了便能用的,哪像玉石不好兑换,竹簪就更不用提了。
颜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司徒侧妃借着给见面礼的机会,没有特地对洛姬多说一个字,却好生杀了洛姬的威风,还将四季园里的美姬无止境地拉向了穿金戴银这条俗不可耐之路,这手段当真了得,她自愧弗如。
但她心里却同时生出几分戒备来,这司徒侧妃这样厉害,倘若自己从前与她交好,那说不定能提前找到了安稳下来的倚靠,可若是她们两个之间存有芥蒂,并不友好呢?面对这样可怕的敌人,她当真有招架之力吗?
接下来的几日里,颜筝心怀忐忑,生怕司徒侧妃会传她过去明净堂说话,不论是叙旧还是算账,如今她与司徒侧妃处在完全不对等的地位,司徒侧妃的示恶会将她安稳生存的希望完全打破,而司徒侧妃的示好也未必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
更何况,她绞尽脑汁想起来的这具身体零星半点的记忆里,关于司徒侧妃的片段很少,凭着脑海中那几句无关紧要的对话,她根本无法判断她们之间从前的关系如何。她甚至都没有办法了解,从前的颜真在司徒侧妃面前会是怎样的状态,她怎样行礼,她怎样说话,她怎样微笑。
她不是真正的颜真,她完全不同了,这巨大的改变瞒不过任何一个熟悉她的人。
这甚至不能用遭逢巨变来解释,因为一个人的性子再怎么变化,总会有从前的影子,她不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然而,司徒侧妃似乎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彷佛她那日带着震惊诧异的呓语,不过只是颜筝的一个错觉,她不只没有派来人传她过去问话,一晃数日,明净堂的人甚至连四季园的门都没有踏入过,而「韩王」,除了接连恩宠了苏月乔几日之外,再没有传过四季园其他任何一位美姬,她们,就像是被晾了起来般,无人欺辱,也无人问津。
碧落对这样的状态甘之如饴,她笑嘻嘻地说道,「所谓求仁得仁,大抵便是这样了。真好,在四季园里吃穿不愁,不必辛苦做活,也无人打骂,更不必委屈自己以色侍人,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年,就能在传说中的幸春园养老了,后半辈子算是有了着落。」
她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夏院和秋院的那几位,约莫是觉得再难受到韩王宠幸了,又不想以后白发孤寂地老死在幸春园,所以这些天,都变着法儿去和府里的小厮护卫搭讪呢。」
自那日从明净堂拜见司徒侧妃回来,周嬷嬷便有意无意地提起韩王府中几桩陈年旧事。
说是前年有位虞姬,虽然不曾入了韩王的眼,但不知道怎么地,却被韩王手下的亲卫队长看中了,等到一年期满,虞姬入了幸春园,那队长就向韩王讨要。韩王虽然恶名昭彰,但对下属却是出了名的宽厚,他不只同意了这门亲事,还出了许多妆奁陪送,风风光光地将那虞姬嫁了出去,如今那位队长已被擢拔为负责韩城守备军的统领,虞姬也成了统领夫人。
又说起去岁的一位沈姬,原本也是个丽人,但来了韩王府后,有一回吃坏了东西,生了满脸的痘子,后来痘子虽然消了,但印痕还在,入不了韩王的眼。
今年开春时沈姬依例归了幸春园,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没有料到,府里采办上的钱管事却向韩王求娶她为妻,韩王也允了。虽然只是个填房,但钱管事年纪不大,跟前只有个四五岁的女儿,买办上是个肥差,油水颇丰,人又生得俊俏精干。后来才知道,原来沈姬擅水,有一回无意中救下了钱管事落水的女儿,钱管事一直将这份感恩藏在心里。
前些日子听说钱管事升了大管事,沈姬也怀了身子,已经是堂堂大管事的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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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不安于室 卷一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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