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 上 第二章

  天明一丝儿亮光,点亮舒三易的灵感,他狠拍一把大腿,亟亟铺纸碾磨,提笔道:「闺女儿来,把你今夜与大皇子这场曼妙的邂逅,再细细跟爹道来。」。
  一月後,南俊国坊间出现一本笔记小说,名曰「公子绝色立花间」,题目旁附一行小字「我与大皇子秘不可宣一二事」。
  这本笔记小说,一半记实一半杜撰,香艳又含蓄,旖旎又细水长流,讲述的是瑛朝大皇子英景轩年少来南俊国与一个小美人邂逅,两人一见生怨,二见生惑,三见生爱,至此相知相许、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
  此书一出,因其文风流氓得很含蓄,骚动得很天真,立即兜售一空,无论是壮丁铁汉,还是老幼妇孺,纷纷趋之若鹜。
  说起来,此书的执笔人不是他人,正是舒家老先生,舒三易。
  舒三易这厢虽生财有道,但他也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得了一笔银子,便在京华城以西的棠花巷子开了一家客栈,顺道卖老酒,几年後,客栈多请了几个夥计,小日子也过得殷实了。
  然而,满则溢,盈则亏,凡事好到了尽头,便会起波折。
  舒家父女一路顺风顺水地过了十一年,这年,舒棠终於到了十七岁,正是出嫁的好时光。
  彼时正值春深,南俊国都京华城,出现了一位公子,公子有绝色,名唤云沉雅,打头一遭在大街上露面,便把京华城第一俏公子阮凤的名号挤了下去。
  舒三易有一回上街,瞧见云沉雅,也是看傻了眼,他回家对舒棠这麽说:这云沉雅的模样,第一俏公子阮凤根本与他比不得,他比当年京华城第一美人水瑟还要好看五分,偏生眉宇生得半点不娘气,嘿,那叫一个玉树临风,惊若天人。
  美人如风景,听起来不过尔尔,舒棠将这话当作耳旁风,一门心思想寻个踏实的婆家,憨厚的夫婿。
  岂不知,这云沉雅身家不太清白,为人表里不一,揣着满肚子坏水儿,打那遥远的大瑛朝款款而来。
  可也许是缘分,也许是人为,偏偏不巧,舒棠便赶上了在这个当口,与那云沉雅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後来,舒棠回忆起自己与云沉雅的一段情,倒还比较淡定,她时而认为自己是阴沟里翻了船,大多数时候,她认为自己是一根鸡毛上了天,云沉雅是朵美妙鲜花,自己是块牛粪。
  舒老先生的脾气比较毛躁,对这桩姻亲的总结,只有「你他娘的」简明俐落四个字。
  舒棠十七岁这年春,竹外桃花三两枝,舒家有女初长成。
  舒老先生年轻时貌相堂堂,可生出个闺女儿,竟美得不像自己亲生。
  但却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舒棠自小穿惯了粗布衣裙,又不戴环钗,不施粉黛,京华城里美人儿排到一百号,也数不到她舒家红妞的名儿。
  虽有芙蓉面,却无妖娆气,舒棠除了小时候,不为人知地将瑛朝大皇子调戏了一把,她这十年来都活得中规中矩,到了出嫁的年纪,她跟她爹说:「我估摸着我得寻个憨厚的汉子,卖肉杀猪的也行,反正老实巴交地过日子最妥当。」
  舒老先生深以为然,他出了一笔银子,向京华城最出名的刘媒婆讨了一份花册子,册子上记载着城里适龄未婚少公子的生辰八字、家底籍贯。
  当日夜,舒棠便合着她爹一道,在油灯下勾勾画画,列了一小串儿人名。
  隔几日,舒棠去相亲,打头一个对象是房三原房公子,房公子卖画出生,做小本生意,日子殷实,年岁二十有七,舒棠心想,这个好,自力更生有本事,靠谱。
  相约的地点是飞絮楼,相约信物是一把画了美人图的摺扇。
  舒棠刚到目的地,便见着飞絮楼前,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围观定有八卦,这是个定论。
  舒棠眼睛亮了亮,心底犹如爪子挠,不过片刻,她脚下一拐,扒开人群,探头往里瞅。
  人群围了个圈儿,中间站着一位穿着花艳的妇人和老实模样的书生,舒棠左右一打听,才知这二位一个是春花楼的老鸨,一个是老鸨的旧情人。
  此时此刻,老鸨正揪着书生的耳朵,当街破口大骂,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白眼儿狼,当年你考科举没中,穷得要饭,还是老娘我收留你,你说你要画春宫图卖钱,也是老娘我张罗着楼子里的姑娘给你摆姿势,这下好,你赚点小银两发达了,便想要娶媳妇儿安家,安你奶奶的家!」
  纵然老鸨不招人待见,但这书生背信弃义却更加不上道,围观人群没事儿干,纷纷指责那书生,舒棠也跟着叱责几句,说要谁家姑娘跟他对了八字,那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楣。
  街上的吵嚷,惊动了飞絮楼里喝茶的人,不一会儿,二楼临街处,便有人转着扇子,探出个头,兴味盎然地往街上瞧。
  这一瞧真真是不得了,本来满街人群都在围观那对怨偶,但随着几个姑娘气短的惊呼,众人纷纷抬了头,去瞻仰二楼的公子,舒棠也随大流地抬头望。
  只见二楼公子言笑晏晏,目色往楼下一扫,街头巷末都似掀起一阵吹面不寒杨柳风,舒棠傻了,以为瞧见了天上的神仙。
  楼下的老鸨眼睁睁的瞧着,满大街人的注意力都被二楼俏公子吸引了去,不由觉得败兴,便揪着书生的耳朵,拖拽着走了。
  那俏公子见再无热闹可看,悻悻然展开摺扇摇了摇,踱回楼子里。
  摺扇上是一副美人图,舒棠瞧见美人图,脑子里「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她今儿个来相亲,与那房三原房公子商定的信物便是一把美人扇。
  一时间,红妞姑娘的心底像打翻了蜜糖罐子,她乐滋滋地笑起来,脚步轻飘飘,往前一步不是,退後一步也不是,她正踌躇,有一辆素色竹帘马车叮铃铃停在飞絮楼前,方才二楼的俏公子从楼子里踱出,摇了摇摺扇,要上那马车。
  竹帘一掀,修竹留风,公子端方,如玉温良。
  舒棠站在街角旮旯打望,瞧见这情状,双眼晕了一晕,差点没呼喊一声「神仙哥哥」,她整整衣襟,清清嗓子,正要迎上前去,前方驭马人却马鞭一挥,白马迈前踢,走之乎也
  舒棠一呆,眼睁睁地瞧着素色马车从眼前慢慢掠过,顿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猛拍了一把脑门子,掉转过身追着马车,一路沿街小跑。
  素色马车内,有人摇扇姿态惬意,有人端坐神情肃穆,不一会儿,神色肃穆的人掀起後帘看了看,怔了一下,低声道:「大皇……大公子,有个姑娘一直追着我们马车。」
  摇扇的动作一顿,声调往上挑三分:「哦?什麽模儿样的小妞?」
  「样貌倒是出奇的端正,只眉心一点朱砂,眼角一颗泪痣,颇为奇特。」
  扇子一合,往手心里「嗒」得一敲,「司空,你且附耳过来。」车马内,一阵碎语。
  过了一会儿,司空迟疑道:「大公子,你……」。
  素色马车跑得不快,与舒棠始终拉开五丈远,跑过大街,专拣小巷,七拐八拐钻了四五个胡同,舒棠一边追,一边抽空嚷嚷一声「房公子」,待又追到大街,却不想前方马匹猛然一声长啸,掉转过头,气势汹汹地朝舒棠奔腾而来,舒家小棠吓呆了,连连後退,不慎撞翻了几个摊子。
  幸而那马车在舒棠面前一尺处停下,竹帘子掀开,有个五官端严的人从马车里踱下来,见舒棠贴着街墙,脸色吓得煞白,他不由将眉头一皱,拱手生硬地说:「这位姑娘,对不住,方才我家公子临时忆起一桩要紧事,所以才调了车马头,姑娘你没伤着吧?」。
  舒棠愣了愣,心底一琢磨那所谓的「要紧事」,益发欢喜起来,她凑上前两步,朝着这马车左右打望,赞叹道:「我不碍事,就不知这漂亮马车伤着没有?」
  话方出,眼前人神情一滞,车内却有人「哧」得一声笑起来。
  舒棠赶紧的又道:「车里的这位官人……」。
  车里的官人乐了,他将帘子掀开,探出个脑袋作出歉意神色,「惊骇了姑娘,在下实感愧疚,若姑娘不介意,不妨将姓名、家址告知一二,在下改日定登门道歉。」声音清雅,沉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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