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妇记 上 第三章

  玉郎唬了一跳,身子坐直了些,听见小姨的笑声,仰头将一颗瓜子仁抛向空中,伸出嘴去接住,香甜吃了几个,笑说:「男人嘛,小姨,我是男人,这些不都是寻常事吗?不过,小姨怎麽知道的消息?」
  三春皱皱眉笑而不答,自头一次知道有媒婆上门,她就盘算着在几个外甥里选个人,在她出嫁後好照看家里,让爹爹不要劳心,几个人里俊郎自然是最好的,可大姊家少不了他,二姐家的两个年纪小了些,二姊听她的劝,请了私塾教他们读书,剩下的只有这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玉郎。玉郎跟她年纪相仿,几个外甥里他和三春最是亲近,小时常在一处玩儿,大了後,也隔些日子就来到陶府缠着三春,怎奈三春总是忙碌,也不理他。
  三春打定主意後,托府上管家张福顺去打听玉郎都忙些什麽,张福顺派人跟了玉郎一个月,到三春面前回报,三春一听就蹙了眉头,咬着牙骂了声没出息,再问时跟玉郎日日厮混的几个富家公子,赫然在求亲之列,她心里本就有主意,这下更是定了心,宁愿嫁给普通人家有志向的男儿,也不要这些在富贵温柔乡里长大的纨裤。
  是以陶夫人那日在书房堵住三春,三春给娘亲说了那样一句话,前两日听说订了亲事,是裴家庄一个叫做裴延晖的秀才,爹爹也专程去县学见过他,说是温文俊秀,她点头应下了,心里却不踏实,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总不能这样就把终身许了,人是断不能去见,免得说商贾人家不知礼仪,那就假藉游玩之名,看看这裴家是怎样情况。
  她让人把玉郎喊来,玉郎如今和金枝打得火热,少年初尝情事,恨不能白日黑夜都不分开,见着陶府来的人是十二分不情愿,怎奈从小就怕了小姨,怏怏别了金枝到了陶府,住了三、两日也不见有事,腻在书房中听着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也试着拨弄了几下,学会了十位数以内的加法,高兴得在饭桌上和外公、外婆炫耀不已。
  今日早饭时,听见小姨说要过河游玩,厮缠着要跟着去,三春假意不应,他就使出打小的黏人功夫,好不容易三春点了头,他又钻到房中连换几套衣裳,三春等得不耐烦,带人先行出了门,他就快步追了上来。
  三春想着心思,试探着问玉郎:「若是答应我一件事,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玉郎来了精神,笑嘻嘻问道:「真的吗?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也答应。」
  三春笑说:「那小姨过门後,玉郎帮外公打理生意,将来这家产都给你可好?」
  玉郎双眸里的光黯了下去,噘嘴说道:「才不,再多银子也不能做这些操心的事,劳心劳力累死了,还老得快。」
  三春掐了掐他光滑细嫩的面颊,「听说你为了讨好金枝,借了姚家不少银子,打算怎麽还?」
  玉郎瞪圆着眼睛说:「小姨,你派人监视我行踪?真是卑鄙,天下最毒妇人心……」
  三春瞅着他,笑说:「再说,再说拧嘴了啊,你打的借条是不是都仗着外公的名?」
  玉郎的眉眼皱在一处,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告饶道:「小姨,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让我做什麽都依你,不就是学着理帐吗?我学,不过我可笨啊,万一尽了力还是学不好,不能怨我啊。」
  三春拿出一张纸,白纸黑字在玉郎面前一晃,抓着玉郎大拇指狠狠咬了下去,玉郎大叫着喊疼,三春已俐落摁住他手,在纸上摁了一个指头印,笑嘻嘻在他内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包了手指,递给他说:「好好看看。」
  玉郎一看,上面写的是:
  胡玉郎从今年三月初一起住入陶府,一应行动听陶三春的,胡玉郎以前欠的银子连本带利由陶三春归还,归还数目作为胡玉郎对陶三春的欠款,胡玉郎从今後与香玉楼金枝一刀两断,每有来往,所欠银子加一百两……
  玉郎看到金枝二字,想着那香艳迷人的身子,万分不舍,拿着字据就要撕扯,三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摁过指头印的在这儿,那份是给你留着的,爱撕就撕,下面的不看看吗?」
  玉郎瘪着嘴继续往下看,後面说的是:
  若两年後胡玉郎没有出师,则所欠陶三春银两按利滚利归还。
  玉郎偷偷笑了笑,只要忍住不再去找金枝,几百两银子而已,大不了两年後,哭着求娘亲和外婆给我就是。
  正得意时,听见三春在耳朵边说道:「这银子,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玉郎一个激灵,气呼呼背过身去,「你是我亲小姨吗?如此算计我?哼,就是不学,爱跟家里告状就告去,有本事打死我,或者不认我,把我扫地出门。」
  三春扳住他肩膀,「生气了?小姨是为陶家,也是为你,玉郎如今年纪小,无牵无挂的,日後娶妻生子,没有些过硬的本事,靠什麽养家?祖上留下的家产总有吃完的时候,再说了,日日斗鸡走狗的有意思吗?你跟小姨学上几个月,实在觉得没兴趣,再放弃不迟。」
  玉郎这才顺了眉眼,又靠在她身上要瓜子吃,跟她絮叨起了金枝,说金枝有多好,又温柔又热情,三春笑道:「傻玉郎,人家对你好,不过看在银子的分上,小姨有几句话,你去试探试探就知道了。」
  玉郎偏不信,就与三春打了个赌,正说笑时,马车外丫鬟说:「裴家庄到了。」
  三春和玉郎下了马车,玉郎在田间笑问一位老农:「哪家是裴延庆家?」
  老农指了指村东头一棵大槐树下,玉郎顺着老农指的方向一看就傻了眼,正面三间土坯房盖着厚厚的茅草顶,侧面各有两个瓦棚,几根木棍撑起一个院门,小院倒是乾净整洁,可这也太……
  玉郎指着那院子结结巴巴跟三春说:「小姨,这是不是太……非放着富贵不要,嫁到这儿找罪受吗?小姨……怎麽……怎麽想的?」
  三春拍了一下他手斥道:「好好说话。」
  说实话,三春脸上虽没带出来,心里也有些吃惊,没想到竟是这麽贫苦的人家,还真吃不准自己能不能受这分苦,再看西侧瓦棚冒出的炊烟,那竟是厨房吗?夏日还好说,冬天怎麽办?酷冷严寒的就在那里头做饭?正房三间,听说有个哥哥,还有两个孩子,一家人怎麽住?
  她心里有些打结,扯了玉郎回头上了车,一路再不说话,玉郎看她心事重重,也不敢招惹她,说实话,他对这个小姨虽喜欢亲近,却也有些敬怕,总觉她心里通透明亮,男儿都自愧不如。
  这次让他学着理帐,若是别人,他是软硬不吃,死活不应,可是小姨开了口,他就顺势应下了,总觉得小姨的话里有几分道理。
  一行人下了船,三春又扬起了唇,对玉郎说道:「小姨给你银子,你去县学附近找个由头,邀那裴……」
  提到他的名字,还真有些说不出口,脸上染了粉红低了头,玉郎笑道:「裴延晖嘛,我晓得了,县学里有我认识的朋友,顺便约他出来,看看人品、酒品如何,回头给小姨个交待,小姨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定做到不露痕迹,就连那裴延晖都不知何意。」
  三春点点头,戳戳他脑门,「就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只是没用在正途上。」
  玉郎嘻嘻一笑,「那要不要试试他的色品?」
  三春啐他一口,自顾往前走了,玉郎追上去嬉皮笑脸说道:「小姨心里定是想让我试试的,我可就放手试了啊。」
  三春假装没听见,玉郎知道她是应了,吃着午饭心里就盘算,不管真相如何,多说那个裴延晖几句坏话,破了这门亲事才好,人好人坏不说,家里也太穷了,小姨享福惯了的,定受不了那分苦。
  午饭後刚要出门,三春过来了,「休要耍什麽花招,看到的、听到的,如实告诉我就是。」
  玉郎嘟囔道:「好好好,真是的,莫不是肚子里的蛔虫吗?」
  三春笑看着他上了马,要跟着他受苦也可以,就看他值不值得,一旦不值,只能赔些银子,耍赖了。
  裴延晖回到县学,沉下心来读书,没读几页,字里行间跳出一张明媚的笑脸,他知道是河边偶遇的那个美人儿,心里又不想承认,她明明轻浮放荡,公然与男子亲昵,想她做什麽?少不了掐着自己,命令自己多想想病重的娘亲,受苦的哥哥,还有四壁徒然的家,想想小虎和囡囡看见糖莲子时口水直流的馋样,一定要发愤才是,离明年秋闱只剩一年多了,一时一刻也不能松懈。
  可是吃饭时,那张笑脸又从汤里映出来,夜里在灯下读书,那个身影就从灯影里晕出来,他拍着自己额头,真正是没见识,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衣着华贵了些,是不是自己太穷了,没见过富家小姐,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所以失态至此。
  可细细想来,她的衣饰简洁得恰到好处,想着想着就呆愣了,呆愣着又想起她身边的俊俏少年,说不定是亲戚呢?可就算是亲戚,如果是表哥、表弟的,更应该避嫌才是啊,想到这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因心烦意乱,夜里早早睡下了,想着明日早起补上今日拉下的功课,谁知她又笑嘻嘻来到梦中,轻启红唇和他说着什麽,他拚命靠近她想要听清楚些,不觉就凑到她娇艳的脸上,身子挨着身子,清幽幽的香裹着他,是从没嗅过的香甜,触手处绵绵软软的,他心中一荡,比河边更强烈的一股火苗,突然在腰腹间席卷而过,只觉舒畅惬意快活似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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