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青伫立在当地,林依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嘀咕道:「他们搞什麽,二叔怎麽像是变了个样子?」
陆健青不动声色,一如既往的温和,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
林依一头雾水,见并没人理她,当下无聊地走过去踢了那秋千一下,又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面晃悠。
陆健青道:「依儿你先回去吧。」林依不肯,陆健青转身向回走,被她从後面追上来拉住手臂,他停步,拧眉责备道:「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林依不服气,执拗地昂起头想顶撞,话也没说出来,想到他刚才不软不硬地训了自己一句,那声失望就像根小刺在心里面扎,当下红了眼圈,一松手,扭头跑掉了。
孟小显将脚搭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靠在藤椅上晒太阳,嘴里叼着根草,在他脸上晃来晃去,见陆健青走过来,问道:「林丫头呢?」
陆健青道:「打发她回去了。」
孟小显笑道:「那丫头人见人烦,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师兄肯宠着她,新鲜劲还没过,还不使劲缠着你,岂能是轻易就打发去的。」
陆健青为自己倒了杯茶,微微有些凉了,喝了一口便不再喝,他坐下靠在椅背上,苦笑道:「小时候还没这样子,现在……」
孟小显道:「你以为你那师娘能教出什麽好女儿来!依儿顽劣,却不准任何人说一句,有三、五个下人晚上在背後说了依儿的坏话,第二天就全给毒死了,从此後谁见了那丫头都闻风丧胆,任她无法无天的,人人捧着让着,没人敢管。」
陆健青默然,孟小显道:「皇上为了笼络你师娘,封了依儿一个太子侧妃,让她从小和太子作伴,听着好听,其实不过就是个人质而已。不过太子六岁丧母,在皇上那儿也不怎麽受待见,两个孩子天天厮混在一起,倒是十足的亲,也就是太子能打她、骂她管几句,但依儿那性子,我看早晚得闯出祸来。」
陆健青道:「她们的事,我不想管。」
孟小显道:「说是不想管,真出了事还不是巴巴地跑来救,我看你那个师娘就是个祸害,认贼作主子不说,你师父最後这点骨血也要被她给害了。」
陆健青默然,孟小显道:「你就说依儿这孩子吧,明明危若累卵,她却毫不知情地胡闹,没心没肺,快活得跟什麽似的。别说太子将来怎麽样,就是荣登大宝,皇家又怎麽能容她,估计那些人看她这麽放肆,心里都在想,哼,秋後的蚂蚱,蹦躂不了几天了,趁现在天气还暖着,由着她吧。」
陆健青道:「我这次来,她虽然意外我还活着,但对我却也非常和善,言谈之处,希望我能多顾念依儿,她应该也是看破危局,但是无力回天吧。」
孟小显道:「哼,她们母女靠的就是秦二这棵大树,有秦二活着,就靠她们用药牵制着,秦二一命呜呼,哪有她们的容身之处,所以陆健青,为了让你那宝贝师妹多活几天,还是好好顾着秦二的命吧,别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来气我!」
陆健青淡笑,托起桌上茶,但是茶已冷,未饮。
孟小显就是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夏心夜做菜,他进了厨房,死皮赖脸和秦苍抢着帮厨,动作比秦苍还快、还殷勤。
看秦苍不悦地要动手,孟小显委屈地往夏心夜身边躲,苦着脸哀求道:「嫂子,我惹怒了二哥,他不准我吃饭,你可不能这麽无情无义啊!」
秦苍无奈地指着门外道:「滚出去,等着吃。」
孟小显嘿嘿一笑,小泥鳅一样钻出去,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的花树下,看秦苍在夏心夜身边看着,护着,忙活着。
不知为什麽,他的眼睛有点湿,有点酸涩……
米饭的清香已飘出来,秦苍很自然地弯腰添柴,夏心夜的菜下锅,「嘶啦」一声响,腾起白色的烟雾。那对璧人正卿卿我我欢享着人间烟火,却又不凝滞於物,好像真不食人间烟火般,直欲飞升而去。
孟小显恍然,难道这真的是秦苍命中注定,无可规避的劫难?只是以情为劫,上天又何其厚爱,生出那麽一个明眸皓齿、温柔解语的女人。
大劫将至,秦二是欢喜的,圆满的,解脱的吧?
他这些年,因恨而活,煎熬备至,自毁声名,或许也确实太累了,即便毒解人活,所面临的也不过是刀光剑影。进,不复有鲜衣怒马、吞吐自如的最初;退,不复有为人所容安宁平静的世俗。
突然便想起秦苍的话,他英雄多舛,她红颜命薄,同病相怜,死在一起又何妨。
是啊,又何妨呢?说来说去,不过是他孟小显舍不得,放不过,挣不脱,看不破罢了。
这样想着,孟小显忽喜忽忧,一时神色莫测。
陆健青从一树繁花中走来,从身後拍了他一掌坐下,竟让孟小显吓了一跳。
陆健青道:「你想什麽呢,这麽出神?」
孟小显指着厨房里道:「你看看,他们那一对人,好不好?」
夏心夜正在打开蒸锅弄着什麽,秦苍在她不远处,用力榨果汁,夏心夜收手过来看,站在秦苍身边衡量着配料水果的数量,调入蜂蜜泉水,舀了一小杓,送到秦苍嘴边嚐。
陆健青淡淡看着,轻声道:「好吗?」
孟小显道:「秦二是个可怜人,想当年,他正率军在荒漠草原欲一举荡平北狼,却是烈火被泼了层冰水,整个王府被屠杀一地,娴淑的妻子,三个年幼的儿子,被炮烙毒打,然後留着一口气活埋种上牡丹花。」
孟小显苦笑道:「这搁谁身上谁还活得了?这厮一口血喷出来,晕了一天两夜,醒来更是要命,中了独阳散了,永不能再有子嗣,只能夜夜笙歌,慾尽而亡,却不能动情,却不能生爱,却不能禁慾……」
孟小显叹道:「想来命运弄人,谁也抗不过,谁也改不了!他为了报仇,一息尚存,不死不休的劲,倒也是让人一琢磨就胆颤心惊的,可是他自己活得多累啊,六年多了,也熬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有这麽个可心人,他连死都愿意,我还能说啥呢,真杀了那丫头,他怕是痛也要痛死了,还如何活?」
陆健青道:「王爷不活,可别人总得活。」
孟小显沉浸在自己情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琢磨不对味,质问道:「你这话什麽意思啊?」
这边秦苍和夏心夜端着菜出来,孟小显和陆健青齐齐站起来迎,秦苍陪同他们落坐,夏心夜去屋里盛饭、拿果汁。
菜色很丰盛,在小石桌上排了两圈,夏心夜端了果汁出来,孟小显受宠若惊道:「我的天!还是嫂子你心疼我,知道我早上挨了饿,中午就补偿我。」
秦苍见夏心夜又往他身後侍立,当下责备地看她一眼,伸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孟小显很有眼色,一溜烟钻进厨房里盛了饭出来,一边往里挟菜,一边道:「嫂子,来,辛苦了半天了,多吃点,来,吃这个,你离得远,挟不到。」
那道天香荷藕,是陆健青最爱吃的,夏心夜不动声色放在了他手边,此时趁着孟小显拿着筷子逡巡,陆健青也看似随意地为夏心夜加了两箸,等孟小显献宝似的把饭菜放在夏心夜面前,秦苍却是伸手端了过来,和自己的对换。
孟小显愣了一下,哀叫道:「秦二你也太小气了吧,就不让嫂子吃别人挟的菜!」
秦苍道:「她喜欢吃什麽我会照顾,不用别人乱献殷勤。」
孟小显讪笑着,陆健青置若罔闻,一顿饭下来,倒也相处和睦。
孟小显抿着可口的果汁,便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慵懒,夏心夜把残羹冷炙往里端,秦苍便开始把闲杂人等往外赶了,「孟小显,你吃完了饭,回你的老窝去,我和心夜不想被人打扰,更不想再做饭侍候人。」
孟小显咽了口果汁,气得肉疼,「你这下逐客令了是不是?就容不下我了是不是?」
秦苍道:「是,我秦苍从此闭门谢客,不问庙堂,不入江湖,我们想安安静静地过我们的日子,不想浪费在任何人身上。」
孟小显只觉得一口气生生卡在胸口里,一时上不去下不来。
秦苍起身,看也没多看一眼,径直入了厨房找夏心夜,不多时牵了她的手出来,淡声说道:「我和心夜要休息了,孟小显、陆先生,恕不远送。」
「喂!」孟小显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叫,两个人却已经手挽手消失在蓊蓊郁郁的花木里。
孟小显咬牙切齿地踢了石桌一脚,却是弄疼了自己的脚,抱着脚在地上乱跳。
陆健青莞尔,孟小显气急道:「你还笑!赶你走呢,你滚回东宫去,或者滚回蜀川去吧,那厮不想活了,谁也拦不住!」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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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妾三月嫁 下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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