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草沉默了一会儿,马车里安静的只能听得见两人的呼吸之声。
半晌,她小心翼翼的开口,「爷,您到底指的是什么事儿?当年的什么事儿?能让您耿耿于怀至今?」
景珏侧过脸,看着宁春草,他看的十分专注,十分投入。她的眉宇,她的明眸。她的鼻梁,她的红唇。一丝丝一寸寸,他像是赏析着什么珍品古玩一般,看的仔仔细细。
宁春草心头乱跳,不知他又发什么神经,耳边却传来他低的不能再低,甚至带着像猫一般呜咽的声音。
「我娘死了。」他说道。
宁春草一愣,错愕看着他。
「十年前,我才五六岁的时候。」木贞讽圾。
这就是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至今的事?
「他骗我说,我娘是病死的,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我疯了一样去药铺,去西山,到处找药,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药,只知道我想要救我娘……」他缓缓说着,又移开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宁春草的眉头不由皱紧,一个五六岁,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面对自己的母亲病故的消息时,都会痛苦的难以忍受的吧?他的反应也不算奇怪。
「可我后来才知道,我娘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他害死的!」景珏目光骤然变冷,玉面之上一层寒霜。
宁春草听得一愣,错愕瞪眼,「不可能……」
她下意识的开口道。
景珏转过脸来看着她,「你也觉得不可能吧?是啊,我也这么想,我的爹,怎么会害死我的娘呢?我去问他,我说,你骗我,我娘她根本不是病死的!」
宁春草不知怎的,竟微微紧张起来,纵然他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已经发生在多年前的事。可她竟在此时此刻无比的紧张。
「他竟狠狠给了我一耳光,朝我吼,说我娘就是病死的!」景珏嗤笑一声,「你看,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宁春草回忆起睿王爷的相貌,回忆起自己两次和他相见之时的样子,怎么都没有办法将「做贼心虚」这几个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被人骗,被人愚弄的感觉并不好受。」景珏笑着说。
宁春草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平日里温热的手,这时候,却微微有些凉。掌心粗糙的硬茧,更有些扎人。
「晏侧妃也和他一起骗我。我原本以为晏侧妃和我一样,是被他欺瞒了的,后来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是知情的,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景珏笑了笑,面庞却在这笑容里,越发显得清冷至极,「她竟比旁人都更会装!骗了我那么多年!在她面前,我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宁春草恍惚明白了,为什么晏侧妃会说,世子原本很听话,可是越大越不服管教,甚至故意和她对着干了。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一直信任,一直当做盟友的人,突然间才发现,她跟自己并不在一个阵营里。
这种感觉,也许就像是她安心的睡着,却在沉睡之中,被信任的人偷走了保命的天珠项链的感觉吧?被背叛,被辜负……
回忆起来,就相当气闷的感觉。
「都过去了,何至于念念不忘。」宁春草缓缓说道,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景珏嗤笑一声,「过去了?不,没过去。」
宁春草侧脸看他,「什么?」
「我娘是被人杀害的。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找到凶手,可毫无头绪。」景珏说道,「他骗我,我也骗他,公平得很。他不是一直以为我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当我把杀害我娘的凶手带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宁春草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让人怎么说好呢?
「你出京城,难道是为了寻找凶手?」
景珏闻言看她,「你觉得可能么?」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反正一定不是为了我。」
景珏闻言嗤笑,「怎么就不是为了你?不为你,何必一出京城,就直奔青城山的方向?」
宁春草转过脸来,认真看着他,「我也不喜欢被人欺骗的感觉,不喜欢被人耍弄的感觉。眼下是个机会,你不如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开京城,陪我上路?也好过以后知道真相,彼此不愉快。」
「什么真相?怎么不愉快?」景珏收敛笑意,暗沉的眼眸带着压迫之势,定定看着她。
「你真是为我出京城的么?」宁春草吸了一口气,问道。
景珏缓缓扬起嘴角,「对,为了你。就算不是为你,只要你到了青城山,找到了你想要寻找的答案,难道不好么?」
宁春草笑了笑,「好。」
话音落地,她就要起身。说是停车休息,可两人一直坐在车上,说了这么久的话,连口热茶都没喝到嘴里!这是什么停车休息?
她还没掀开马车帘子,手就被他猛地握住。他一用劲儿,马车猛的一晃,她又跌回道他怀中。她的膝盖撞在四脚几上,生疼生疼,疼的她眼睛里都冒出了泪花。
「我不知道该怎么寻找凶手,当年我才五六岁,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凶手。」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可是,或许你能呢?」
宁春草心头一跳,「我……我?」
「你的梦,不是能知晓前事后事么?」景珏颤声问道。
宁春草张了张嘴,吞吐道:「哪里有那般神奇?」
「破除蝗灾的办法,凤州城的知州本就上折子禀奏蝗灾的事,这不是前事后事?倘若不是梦中启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景珏看着她问道。
宁春草心虚,她知道,乃是因为她前世听说过啊!她的梦或许能预测危险,但绝对没有知晓前事这么大的本事啊!当时扯谎,可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质问啊?
「碰,碰巧了……」宁春草说道。
景珏笑了笑,「不着急,或许还能再碰巧一次,或者等见到了紫玄真人,一切就能明白了。」
宁春草连连点头,推开他,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飞快的跳下马车。
程颐正守在马车三步开外的地方,听闻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她点了点头。又背过身去。
宁春草揉了揉膝盖,快步走向路边的小店。
当初真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沾染上睿王府!早就知道,宅子越深,水越深,她这种人趟不得,趟进去就无法脱身。可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终于明白,景珏刚才为什么要将当年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原以为他是一个人闷在心里太久。无人诉说,她才坐着听了的。如今才知道,听得越多,陷得越深。她就不该问他,在他开口的时候,就该一早捂上耳朵!
他们一行人在路边歇脚店里打了尖,又备了些吃食,重新上路。
一路上,宁春草觉得景珏看她的目光,似乎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好似猎人看着要到手的猎物一般。
这般目光之下,她甚至连天珠项链都不敢带,只和那只黄铜铃铛藏在一起。
没有天珠项链的镇压,她梦魇不绝,如今倒是很少见到归雁楼了。如今的梦里,是各种各样的厮杀。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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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不为后 卷二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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