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位分不同了,大家说话都保留了三分,谢弥生的封后敕令还没下,但也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蝨子,明摆着的了,大家小心翼翼对她道贺,将来她是中宫,还要多仰仗她照应。
谢弥生迟迟的,这麽一帮子人恭维她,她有点摸不着边。
谢佛生显了身子,撑着後腰靠在廊柱上笑,「日後要见也不易,得给黄门递牌子了,听说新君庚午入正阳宫内殿朝见太后,到时候还得备法驾和金辂呢。」
谢弥生应了声:「有内侍打点,我也不过问了。」
新后不怎麽爱说话,反倒是丞相夫人比较活跃,妻凭夫贵,王宓在众人面前也说得响嘴了,只不过有点过於外露,她家夫主简直无所不能,连新帝都有仰仗他的意思。
虽然是事实,但是说出来总归不大好,谢佛生和慕容令仪面面相觑,避开了一些。
慕容令仪皱着眉头道:「怎麽这个样子?这种话好随意说的吗?以前觉得她孤高,现在看来是太抬举她了,她简直就是蠢,阿嫂是大度的人又是九兄门下出身,才不和她计较,换了旁人不拿大耳刮子抽她才怪了。
王家也是高门大户,怎麽养出来这路货色?嘴上没把门的,早晚要给九兄招祸。」说着大感惋惜,凭她阿兄的人才配这没脑子的女人,着实是大大的可惜。
谢弥生不以为意,正了正头上的麻布帽子道:「她爱说让她说去,当没听见便罢了,只是别传到你二兄耳朵里去,没的惹恼了他再引出什麽事端来。」
谢佛生那天给慕容琤吓破了胆子,对他早没有什麽好印象了,听她们这麽说,语带嘲讽的哂笑道:「看来右丞相治家并不严谨,还是太过溺爱了,有意的纵着她?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日後谁能奈何她这张嘴?」
夫主疼爱妻室无可厚非,谢弥生听着心头却黯然,隔了会儿扯扯嘴角道:「这也没法子,他们夫妻间的事,外人可没立场置喙。」
慕容令仪朝王宓的方向瞥一眼,低声道:「别人不说,我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我四个同胞哥哥如今就剩两个,再教她给我作践一个,那怎麽得了,我去和阿娘说,让她过两日传王氏到跟前训话,今天她这番高调唱的,若是有好事者到二兄跟前嚼舌头,还要劳烦阿嫂替九兄打个圆场。」
做皇帝的人心胸开阔的并不太多,高位上坐得久了藐视众生,几乎不能接受别人一个不字,慕容令仪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二王再懦弱,到底手上大权在握,即便现在不方便发作,心里有了芥蒂,难保将来不找藉口处置,别人家主妇谨小慎微的帮夫旺夫,王宓倒好,偏要给夫主惹事,摊上这麽个爱显摆的宝贝,委实让人乏力得很。
「你放心,我自然周全。」谢弥生略忖了忖又道:「不过告到阿娘跟前未免闹得太大了,阿娘怪罪下来岂不打了你九兄的脸子?还是你同庞师兄知会一声,叫他私下同夫子说,他们夫妻关起门来好商议的,话也软和些,不伤王宓的脸面。」
谢佛生啧的一声,「你当真是善性,还替她着想。」
这里头缘故怎麽同外人道呢?谢弥生拢着袖子苦笑,「我希望夫子和她好好过日子,大家都安生。」
「横竖伤了兄弟情分是大忌,阿嫂也知道上辈里的事……」慕容令仪哭乾了眼泪,静下心来分析宗族里的旧伤,「说句大逆不道的,大行皇帝当初没少杀叔伯们,现在新帝继位,二兄性子好是好,可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呢,要是谁坏了规矩触怒了天颜,到时候脑子一热还顾得上别的吗?」
她自觉有些踰越了,忙又转圜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也许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有阿嫂从旁劝谏,我二兄也不至於这样,咱们姑嫂走得近,我才斗胆和阿嫂这麽说,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阿嫂恕罪。」
谢弥生摆摆手道:「你用不着拘着,我们说话随意惯了,突然一变我还真不能适应。」
谢佛生道:「不是这麽说的,等嗣皇帝一颁诏令你就是国母,以後咱们见了也要恪守规矩叫声殿下。」又看看左右,挨近她耳朵边小声道:「我同你讲个事,六兄虽有右丞相提拔,到底只是个四品的官,你是知道他的,擢升个三品二品也不是不能胜任,他早前坎坷,眼下阿妹登了高位,你替他多拉拢,不枉你们兄妹一场。」
谢弥生上次听见阿娘说起谢佛生和谢允的事,原本还不大相信的,现在越看越像,真由不得人不疑心了,她暗自叹息,他们也真不易,自己感情走得不顺利,格外能体谅别人的艰难。
谢佛生连孩子都怀了,真要是谢允的,大家别捅破窗户纸,闷在肚子里糊涂过也就是了,难为谢佛生记挂着他,一心想要给他谋好前程,谢弥生在她手上一按道:「你放心,改元定要重组官员,我要是寻着了机会,一定帮你举荐他。」
她说帮你,谢佛生一下子变得不太自然,讪讪的红了脸。
这时候两个内侍从孝幡底下钻过来,老远就对谢弥生长揖行礼,碍於大行皇帝才晏驾,不好笑在脸上,又想表现对新主的爱戴,把个五官挤得格外有趣,边哈腰边唱喏,「圣人召见王后殿下,请殿下随奴婢们前往文昌殿。」
她的封号没有定下来,按惯例仍旧称王后,谢弥生应了声,提着孝带子下了台基,一路跟他们往宫掖里去,目下正是新旧更替的当口,各处门禁上加了守军,十步一灯笼照得那长巷明如白昼。
听政殿和文昌殿在一条中轴线上,但是两殿不通,要从延佳门上绕过去,还记得年头上出正月的那次宫宴,她受了六王冒犯,慕容琤忿然带她离宫,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跌跌撞撞的跟着,跑得再辛苦,心里也是泰然的……
她抬眼看看墙头上的兽面纹瓦楞,宫里的长巷子都长得一样,走在上面彷佛又回到那时候,莫名有种沧桑感,只可惜失之交臂就是百年时光。
说来也巧得很,她将将走到延佳门,正碰上慕容琤从里面出来,大概是和慕容珩合计了朝中局势,重新赶到听政殿守灵去。
迎头撞上难免尴尬,她下意识的闪躲开,他却无所畏惧的朝她看过来,有时真恨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四平八稳的,她倒反而忐忑不安,好在边上有内侍有禁军,那麽多双眼睛看着也不怕他的歪门邪道。
慕容琤停下步子对她打拱,「臣才同圣人商议殿下的尊号,圣人就急着要告诉殿下了。」
谢弥生还了个礼,也没有什麽可说的,便打算错身过去,他又出声阻止,「殿下请留步,上回殿下在臣婚宴上醉了酒,臣这里一直惦念着,不知殿下回去可曾服药,如今身上好不好?」
谢弥生知道他话里的隐喻,不过担心她避孕了没有,大概也是怕闯了祸没办法善後吧,她气恼不已,负气道:「劳小郎记挂,药我自然要喝的,怎麽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呢?仅仅是酒醉一趟,算个什麽?如今一切都好,多谢小郎关心。」
他看她的目光千变万化,顿了顿道:「臣还以为殿下不会用呢,谁知殿下这样自省,也好,还是用了稳妥,殿下酒量不好,臣改日让医正研制出药丸来,吞丸子总比大口喝药来得舒服,回头让人给殿下送来,殿下宫里存些,紧要关头以备不时之需。」
谢弥生霎时涨红了脸,这个混蛋说这种话的时候还能装出一副深沉样儿,什麽叫紧要关头?什麽叫不时之需?他竟然还不死心,还在肖想!
她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左右有人,她真想和他拚命,索性同归於尽算了。
刚想辩驳,慕容琤幽幽又接了一句,「臣忘了告诉殿下,臣的官邸迁入相国府了,离皇城不远,就在中阳门外御道南,日後圣人传召,臣不需一刻就能赶到。」
他说完即一拱手翩然去了,谢弥生的悲愤和恐惧他没看到也不想看到,其实他期望能有个孩子,纵然渺茫不切实际,那点渴望不曾幻灭,但是她否定了,他看得到她的决心,这该死的决心!
她怎麽就和别的女人不同呢?半点都不肯退让,看来还是要逼,逼得紧了也许还有一点胜算。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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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之道 下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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