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思绪,正在千回百转之间,就听朱嫂子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便从半开的窗子向外看去,就见她穿红着绿,头上插着一只大金簪,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手里挥一条织金蝴蝶妆花纱帕子,笑着说:「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便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亲事早已经说定了,只是再经媒人说合一回,故而并无他事,杜老娘便带着三个儿媳妇请朱嫂子吃酒。朱嫂子吃得醉醺醺的,便一定要去寻云娘说话,趔趔趄趄地到了云娘的房里拉了她的手道:「嫂子从来没看走眼过,只我们云娘的品貌,在我们盛泽镇里也要数第一。俗话说‘金子只有金子换’,你果然要强得对,汤巡检竟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抬回去,朱嫂子真真是没想到啊……」
云娘见她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又不好请她吃茶,便只得倒了杯水送了上来,「朱嫂子,润润喉吧。」
「好,再来一杯!」朱嫂子便端起杯子一口倒了进去,她大约还以为在吃酒呢,「现在大家统不知道,等消息在镇上传了开去,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小娘子要哭昏了呢!」
又含糊地道:「张举人的娘子曾许了我十两银子的说媒钱哪!刘老板的小女儿还送了一支金钗让我帮着说合呢!还有李家……」最后又一拍大腿道:「其实那些人家的小娘子家里也好,长得也好,除了不会织锦也不差些什么,也不知汤巡检是什么眼光!」
云娘暗笑,恐怕盛泽镇的人都会这样想的吧,但是自己与汤巡检间的缘由又哪里是他们能明白的呢?
朱嫂子吃得醉醺醺地回去,云娘与汤巡检的亲事就算定了下来。第二天朱嫂子便亲自押了船来送聘礼——两张束着红绸的鹿皮,两担酒果。
杜家再次备了丰盛的酒菜,朱嫂子并不推让,直接坐到席上向杜老娘笑道:「媒成吃百餐,这样一门好亲,杜老太太的酒我是怎么也不能拒的。」
杜老娘因着与汤巡检结了亲,便荣升为杜老太太,也笑得合不拢嘴,只道:「亏朱嫂子往返牵线,谢媒酒是少不了的!」
杜老爹不好陪着女人们吃酒,便亲自与儿子们把聘礼送到女儿房中,云娘便道:「爹,这鹿皮我自己收着,酒果便放在厨房中大家吃用吧。」
大哥二哥担了酒果送到了厨房里,三弟抱着两张鹿皮,三人方进门,二哥也从厨房转了回来撇嘴道:「都说汤巡检家里原本是侯府,怎地聘礼如此寒酸?」
「昨天谈聘礼时,是爹说只要有个心意就成,倒不拘多少银子,」杜老爹向女儿笑道:「我估计着汤巡检没有下重聘,也是想到我们家陪不出太厚的嫁妆,倒是为我们着想。」
云娘却道:「聘礼不就是个礼节,多少又有什么?只是我还没见过用鹿皮做聘礼的呢,看着倒是有趣。」
她年少议亲时最为好强,当时一定要杜家村最高的聘礼,十六两银子,八样首饰、八匹绸缎,还要看到男家不还口地答应,才觉满意,现在回头再看,还真是识人不明。
自己要的聘礼,郑家之所以赶紧答应,还不是看中自己能干?后来自己果真也为他家赚了上千倍的聘礼回来,所以只看聘礼并不能真正看出人的心意。
眼下这两张鹿皮虽然不甚贵重,但一定是汤巡检亲手猎的,现在送到自己的手中,含着的正是情谊,着实喜爱,便接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着。
三弟见大家并不懂,只得道:「你们恐怕都不知道吧,一对鹿皮叫俪皮,《古考史》中说,伏羲制嫁娶,以俪皮为礼,后世方易以玉帛,眼下汤巡检送了俪皮,正是遵守古礼。」
云娘一听,笑意更盛,他那样不凡的人,做事自然都是有道理的。俪皮,听着就十分地好听,又是上古圣人制定的规矩,自然是不错的。
转眼她却见三弟微微蹙了蹙眉,略一思忖,便问:「三郎,难道俪皮给二嫁的女子做聘礼并不合适?」
杜三郎便涨红了脸,摆手道:「不,不是。」但言语间却依旧不以为然。
就像自己小时候是姐姐带大的一般,三郎小时候便是跟着云娘的,是以云娘在娘家最疼的便是这个小弟弟。去年她与和离时,三弟和三弟妇却没帮她说一句话,反似郑家的人一般,只劝自己忍让。就连二哥二嫂这样的混人,都知道帮着自己去打和采玉,可三弟却一味地讲些大道理,却不顾她的伤心,仿佛自己这个姐姐过得好不好都没有道理重要似的。
也许二哥二嫂那样对自己,云娘还不会如此伤心,可是三郎的一举一动却让她耿耿于怀了好久。只是她毕竟是姐姐,且家里一向和睦,是以事情过去了便也过去了,云娘也就忘记了。
眼下三弟不快的表情,不但令她想起了先前的事,又想将这两日三弟和三弟妇的冷淡一同问个明白,她自问自己并无错处,又对三弟夫妻并不薄。便直问道:「那三弟蹙眉又是为了哪般?难道三弟觉得姐姐不该再嫁?」
杜老爹心里一直压着火呢,先前未来得及说,现在正撞到眼前,便也忍不住了,只是鉴于朱嫂子还在正屋,便叫二郎,「你把门关紧了,我有话说!」
见二郎将门关好,便压低了声音呵斥儿子,「我带着一家人种田养蚕供你读书,是想让你光大家门,提携家人的,并不是让你学了东西来瞧不起大家。自云娘出了事,你便总是这副不高兴的样子,让谁看了心里舒服!就是朝廷还下了诏书让寡妇再嫁呢,二嫁又有什么,难道能阻了你的前程!」
二哥也阴阳怪气地道:「我们家所有人省吃俭用地供着你一人读书,买书买笔买墨,学堂里的束修,科考的费用,一年到头几十两银子打了水漂。秀才还没考上呢,现在倒是瞧不起我们庄户人家了。」
「我哪里瞧不起庄户人家了?」三郎便也急了,「我是只觉得姐姐和离本就是错的,何苦一错再错二嫁呢?」
二哥便冷笑道:「按你这样说,云娘就应该留在郑家织锦,再织上一年两年累死了才好?」
「我哪里这样说了?」
「你没这样说,却也是这样的心思!」二哥气道:「你却不知道云娘是我们的亲姐妹,我们不能由着别人糟蹋她!」
云娘一时气恼,是想对三郎将话说明,可是没想到却引起二哥和三弟的争吵,虽然知道他们先前就有心结,但毕竟是因为她才真正闹了出来,又见爹气得脸色铁青,又后悔一时没有忍住气,便赶紧站起来拦在他们中间,「说话便好好说话,吵什么吵!」
说着扶着爹坐下,又软言道:「爹,你不要这样气,都是我说话一时不防头才引得他们兄弟吵嘴。不过二哥说话一向不过心,三弟也还小呢。」
「你不消说,这事其实与你无关,」杜老爹摇头道:「你们都当我是瞎子?什么也看不出?」
云娘赶紧倒了茶来,「爹,你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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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心良妻 卷二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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