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里去穿过小隔间儿,再挑起撒花帐帘,融融暖香里带着甜甜的奶味扑进鼻中,季雅予顿时软出一脸的笑容,将才的尴尬与计较都不见,顾不得与娜仁托娅行礼,就踮了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探头看向里头那棉花堆儿里白白胖胖、睡得酣呼呼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地嗅着奶娃娃香甜的味道。
瞧季雅予的眼睛直直地瞧着,一颗当娘的心都似要扑了出来,想起赛罕在狱中的嘱托,娜仁托娅心里笑,这两个各有各的盼,一个比一个急,都是不知臊的,起身拉了季雅予的手一起出到隔间里,落座在南窗下的暖榻上,两人如今亲近也都不客套礼数。
季雅予任着仆女给她脱了靴子、裹了绒毯子,彼时娜仁托娅早已适宜地靠着厚厚的软垫闭上了眼睛。
金丝绣的软垫上懒懒铺散着乌黑的发辫,一缕细细的银钮链从发後束过,悬下一颗红宝石正点在眉心晶莹透亮,柔柔朱红的光芒将那张美丽的脸庞衬得白皙细腻、眼鼻越发精巧,只是精心的妆容依旧掩不住疲惫,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绒绒的睫毛铺盖下一圈淡淡的黑晕。
身为太师夫人手边不知有多少奴仆可用,娜仁托娅却偏要亲自带娃娃,汗庭上、家宅里,多少事又如何放得下?
人人都劝她把娃娃给奶娘,可唯独季雅予从不曾劝,她知道这女人的心,多少年求子不成,如今旁人眼中的苦正是她求之不得、最甘心的甜,如何舍得放手。
季雅予抬手轻轻用帕子沾着她额头的汗,娜仁托娅不遮掩任她擦,口中喃喃地念道:「这小东西真不知哪里来的劲头,整闹了一宿、一前晌。」
「那可辛苦你了。」
「哪里是我?一直都是他阿爸哄着。」
季雅予抿嘴儿笑,这可是嘴硬,乌恩卜脱不睡,她怎的会歇?眼前不觉就见那红烛暖光、鸳鸯帐下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哄着宝贝,心满意足,这场面季雅予不是没见过,这两个在汗庭之上不知是怎样的铁血与冷情,可闺房内亲爱起来从不知避人,起先季雅予见着慌乱,羞得手足无措,见多了也只低头就是,悄悄在心里念念自己的郎君。
记得当初说起娜仁托娅悔婚的缘由,赛罕说,看上我三哥了呗,彼时只觉他话无耻,如今想来许是正对景,早过而立之年的人依然风度翩翩,若是放到十年前该是怎样英俊的少年郎,草原霞光许是第一眼就已然为他降落。
如今看来也算是一对璧人、天生地配,只是一想到後院那三房娇妾,季雅予心里就不大适宜,想着这番柔情可也在後院演过,忍不得就怜惜起她来。
「你也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小主儿。」
闻言娜仁托娅睁开眼睛,笑着白了季雅予一眼,「跟我这儿还端着,等急了吧?」
季雅予也不避,只微微红了脸颊,低头褶帕子,自从北山押解回来,赛罕就被投入地牢,这一去两人再不得见,虽说这回有大汗亲自过问,一切的罪与罚不过是走个过场好给宗王族台阶下,可那刑期却也不曾当真说个时日,季雅予被安置得妥妥当当养在病中,可这一颗心却随着他埋在了那阴暗的地牢里。
自能握笔就每日写信,却只见信去,从不见信回,牵心挂肠熬得日落西去,熬得月上梢头,再无安稳,好容易听说藉着腊月祭天,大汗要赦人出狱,季雅予想着他兄弟们再不会错了这个机会,遂一进腊月她就天天守着娜仁托娅,一日得一日的消息。
「昨儿我见着他了。」
「真的?」季雅予立刻提了语声,「他怎样?」
「能怎样?铁打的似的,好好儿的。」
季雅予轻轻抿了抿唇,心有些酸,什麽铁打的?如今冷热都怕,地牢里关了这几个月还不知又……即便就是铁打的,这麽风里雨里地折腾怕也要生了锈了。
见那脸上郁郁的,娜仁托娅坐起了身,正色道:「昨儿大汗亲自提审老六,这两日就要从先从地牢里解出来了。」
「嗯?只是从地牢里出来?不是大赦吗?」
「若开赦,他自是头一个,只是毕竟是一条宗王命,一年不过的工夫,不能就这麽说算就算了,先解出来,另在大营外设单牢。」
「这、这岂不还不如北山?」季雅予有些急,宗王族近在咫尺,但凡有一个起了歹心,那岂非……
「不怕。」娜仁托娅握了她的手,「他们不敢,不过再安稳待几个月,两边都好说话。」
娜仁托娅的手很小却很有力,季雅予的冰凉被牢牢地握去,一颗心也似被握紧,不再急急地跳动。
「好了,不操那没用的心。」劝了这麽一句,娜仁托娅重绽了笑,「昨儿就见了那麽一刻,老六就说让我张罗你们的亲事,说这几日出来就先把亲成了。」
这没头没脑没防备的,鼻子突然一酸,泪就满满地溢了,季雅予紧紧抿了唇屏着,手指不知觉地抠着娜仁托娅,心里化开了一般,暖暖热热,他终是……最知道她熬的什麽。
「我没应他。」
「嗯?」季雅予一愣,泪立刻凉了。
「你身子才将将好些,他出来也不过是换了处囚禁,怎麽能再让你跟他去吃苦呢?」
「不是说只几个月而已?更何况大营再怎麽都好过北山的窑洞,又能有什麽苦?」
这丫头心一急脸就红,娜仁托娅只管屏了笑瞧着,安安然道:「那也不成,咱们家是一般人家吗?怎能让老六背着个罪名成亲呢?等他们把探马大将军还给他,咱们再风风光光地行礼。」
说来说去竟是怕折了他们的面子,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季雅予又如何驳得?「夫人,他自从那一回力竭,身子不大好,怕冷也不耐热,虽说是个大夫却从来不知计较自己,身边总得有个人,我……」
娜仁托娅噗嗤笑了,硬屏着不敢大声,用力拍着季雅予的手,「可了不得了,不让嫁就要做人家丫头去了。」
季雅予咬了唇又是窘又是想哭,落在她手里任她笑,横竖不肯就这麽松口。
早就知道这丫头软软的人儿却是个倔骨头,娜仁托娅打心眼儿里喜欢,此刻瞧着这一脸酸酸的模样却是铁了心地要跟了他去,她的心也软了,笑道:「要是老六知道我这麽逗你,不知要怎样跟我急了。」亲昵地揽了季雅予的肩,「傻丫头,知道你两个苦,可你急还能急过你那男人?他说了,出来就接你走,成亲只走家礼,左不过就这几日了。」
「真的?」
「我敢诓你吗?你那个可是头悍狼,谁惹得起?」
说通了,脸颊泛回了颜色,那眼中的泪却一时退不去,娜仁托娅心里又对这孤苦伶仃的女孩儿生了几分怜惜。
姐儿两个又说了半天体己话,季雅予原想着待孩子醒了帮着带带,也逗逗玩儿,谁知这一觉睡得没了个时候,眼看着娜仁托娅也着实乏了,季雅予略拖了一刻便起身告辞。
靠在暖垫上娜仁托娅只觉腰酸背痛,想睡又想着宝贝该醒了,竖着耳朵听,一时迷迷糊糊的。
耳听得帐帘轻动,不待她睁眼,唇上便凉凉的点了手指,她抿嘴儿笑,抬起身子往里挪了挪,榻边的人便就势上了榻仰身靠在她身旁,她像只猫儿一般缠了他的腰,窝进他怀里。
乌恩卜脱低头吻吻怀中,「怎的不睡一会儿?」
「怕他醒。」
「你睡,有我呢。」
他温柔的语声就像那深山坳里静流的水,这些年钻进心窝里,她总还是听不够,睁开眼,日头西斜,橘色的光正洒在他脸上,她毫无顾敛地看着他,看着他看她,身上的酸痛一时倒不觉了,「小东西就要醒了,睡不成头又疼,不如咱们说说话。」
「也好。」乌恩卜脱笑笑,剪了手在她身後暖暖和和地抱了,「先问你一桩,老六亲事你可当真张罗开了?」
「还等得吗?莫说老六了,将才逗那丫头说不成,人家还急出泪了呢。」
「戴罪之身,何必急在这一时。」
「戴罪之身如何?还能不过日子了不成?奴隶们还要搭夥生崽儿呢。」本是说笑,却眼见他笑容淡去,目光静了一刻,娜仁托娅不解,「怎的了?」
「我怎麽看雅予都不像是小家宅院里养出的女儿。」
「你还是不放心她的来历?」
「不是不放心,是不大通,这麽个女孩儿落在托瓦营里,怎的没名没分?怎的不曾被生吞活吃了?」
「不是说当初正要收进帐,老六他们就破了营吗?」
「这麽巧?」乌恩卜脱笑笑,「也不是不能巧,那老五呢?」
「欸,这事儿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是你那么弟耍了蛮强要了人家,老五曾在中原与她有过渊源,这一回又英雄救美,这才出了兄弟夺妻的戏码。」
「不是说他们争,是为何兄弟二人商议好在左翼大营瞒下她的身分?她又不是落根草原的头一个中原人,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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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侍二夫 下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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