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举案奇霉 上 第三章

  沈衡是天色破晓时自己从围墙里爬出来的,迎接她的除却耀眼的骄阳之外,就是道道那张饿得快要断气的脸。
  道道有气无力地说:「小姐,您还记得进行宫之前嘱咐奴婢不要吃晚饭,出来之後带奴婢吃宵夜的事情吗?」
  沈衡颤抖着一双小腿扶着墙根站着,「我觉得这个时候你该关心的应该是我的身体。」
  「哦,那您的身体怎麽样?」道道从善如流地问。
  「你觉得呢?」
  道道挠了挠头,挺乾脆地说:「奴婢瞧着,步行到早点摊吃两屉肉包子应该不成问题。」
  沈衡无语。
  禹城洪记包子铺内。
  「小姐,您就那样站了一晚上都没被侍卫发现?」道道塞着满嘴的包子问。
  沈衡一边躲闪着她喷出的肉末一边摇头,「没有,那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宫灯都没点几盏。」
  这也是她吹了一晚上冷风之後才发现的,凌坤殿建造的年头很早,在小小的禹城之中,光这个宫殿就占了整个城池的三分之一,很难想像这样巍峨的宫殿里也会有这样偏僻的居所。
  「行宫之内没人巡逻?那可算是奇事了。」道道摇着头,「不过说到没点宫灯……」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您莫不是误入了哪处不乾净的院子了吧?」
  「不乾净的院子?」
  道道神神叨叨地凑过来,「奴婢听说这深宫高墙的,冤屈事可不少,有的院子更是因为怨气太重而不得不锁起来,您说的那位公子来去无声的,别是……」她做了个翻白眼加上舌头伸直的动作。
  沈衡心领神会地点头,对於一个十九岁的大龄女青年依旧能保持如斯天真表达了极大赞赏,「都说上京东直门北面的胡同里,写灵异话本子的猥琐书生一年能赚百两,你如今能有这般觉悟,可见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若回去之後找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在他手下打个零工,也算给後半辈子谋了份好生计。」
  道道肥硕的脸庞颤抖了,「小姐,奴婢突然大彻大悟,觉得神鬼之说实在荒谬,等下就去帮您打探一下随行的大人里可有二十出头且武功高强的,争取让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沈衡闻言心情甚好地点点头,觉得大彻大悟这句成语用得很是精妙。
  用过早膳之後沈衡回去补了一觉,醒来将压箱底的兵器都翻找了一遍,在豁了口的九环大刀和生了锈的毒针之间犹疑了一下,她第一次开始深思,禹城收破烂的行情到底如何,会不会比上京的还要低上许多?
  她是鲜少会思量这些「正经事」的,但是老天爷似乎就见不得她深思,在她陷入沉思的当口,极其突然地安排了一张她爹流着泪的脸,她看着那上面川流不息的小眼泪愣了半晌,这才想起她爹还等着「咽气」呢。
  心疼无比地摸着沈括的脑袋,尽量安抚地道:「爹,药坊的老板说了,现下这个节气不长砒霜,要到冬天才有货,我昨儿给您交了半斤老鼠药的订金,那东西得现炒,再着急也得等到後天晌午才能吃上。」
  沈括哭得更厉害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沈衡瞧着是往市集的方向去,心下冷了半截,连忙制止道:「那药店老板年逾八十了,您这样穿着官服去砸人家招牌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况且他还是禹城县令三姨太的二叔叔的儿子,也是有裙带关系的。」
  「你少唬我。」沈括拿眼瞪她,「三姨太的二叔叔的儿子有八十了?你真当你爹是傻子呢。」
  「三姨太年纪也不小了。」沈衡弱弱地说。
  沈括看着她那副「江郎才尽」的样子也觉得满心疼,为了哄他,她闺女那点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都花在这上头了。
  「不是去药坊。」沈括拉着她穿过一处市集的小巷朝前走,绕了好些个胡同最终转到一处宽广的官道前。
  沈衡知道她爹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眼见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药坊门前经过,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当她看见那片熟悉的宫墙,外加洋洋洒洒的「凌坤殿」三个大字的时候,她觉得她还是带着她爹去砸药坊的招牌吧。
  「衡衡,都说死有轻於鸿毛、有重於泰山,爹虽则不算坚强,但依旧想选择後者,仪仗在禹城休整是因为连日阴雨,如今转晴,估计明日便要启程上山了,爹虽没什麽出息,但也断不能为留个全屍连累了你们,此番就去跟端王告罪,也好争取个宽大处理。」沈括站在烫金匾额之下如是说,面上带着平日少有的严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没让臣死的时候谁敢死?打皇帝老子面子的事,想也知道是个什麽下场,沈衡没想到自己的爹也有这般大义凛然的时刻,一时觉得他眼角的褶子都平整了不少,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女儿欣赏您的气魄,但是现在毕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或许祭山灵石……」
  「爹心意已决,无须再劝。」沈括甩了甩袍袖,豪气干云地说:「大丈夫就要敢作敢当,既然做错了事便要有敢於承担的勇气,怎可如此畏首畏尾。」
  沈衡瞧着她爹那傻不拉几的酸腐样,急得心肝脾肺都抽到一块去了,祭山灵石还未找到,端王要是一生气,将他们父女二人都抓进牢里可如何是好?
  「爹!」沈衡猛地一跺脚,「您自己进去吧,天牢里伙食不好,好歹也留下我给您送饭吧。」不是她事到如今都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是一旦说出来了,她爹一定会比现在进去得还快,弄丢圣物和将圣物填了「狗洞」都是死罪,但前者顶多砍头,後者那就要分屍了。
  「不行,送饭的人有的是。」沈括攥紧了手掌颤抖,「但是你走了,就没人给我壮胆了。」
  沈衡就知道方才那点豪气是他硬撑出来的,「壮胆您得去庙里请菩萨,我又没开过光,进去也没用的。」
  「我就看着你心里才踏实,别罗嗦了,快点跟我进去。」
  父女俩只顾你拉我拖的在原地转圈,没提防地同迎面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处。
  来人一身暗金朝服,生得极是风流俊俏,被撞之後面上也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笑弯了一双眉眼道:「沈大人这是闹哪一出呢?大日头下的,也不怕中了暑气。」
  沈衡对朝服等级明白得不多,但也知晓那衣服上的四爪麒麟不是随便什麽官员都能穿戴的。
  果然见沈括行了个大礼,诚惶诚恐地道:「侯爷恕罪,下官一时心急冲撞了您,还请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多大的事,也值得这样。」他伸手拉沈括,「你平日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怎的今日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沈括听後眼圈都红了,一脸难得您懂我的神色,「侯爷英明,下官确实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了,此番前来行宫就是来给端王请罪的。」说完,似是想到了什麽,拉着他的袖口急切道:「不知端王现下可在里头?贸然前去,是否会叨扰?」
  这位顾小侯爷顾允之乃是护国公顾寻的儿子,平日里跟端王一直私交甚好,再没有比问他更合适的了。
  顾允之似乎并不在意他犯了什麽错处,温润地盯着被沈括死死拉住的衣角道:「沈大人,这料子是今年刚上贡的金锦,你轻着些可好?」只是提到端王,他又有些失笑,「月锦他确实在忙正事,只不过你现下进去也无甚不可,他在忙的时候心情都算不错。」
  沈衡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就当场翻了个白眼,她这个动作的寓意很单纯,就是为了哀叹她倒楣至极的人生,只是翻得有些太认真了,以致於眼珠在眼圈里晃了半天才归位,「重见光明」之後,对上的就是在场两个男人关切的注视。
  她听见她爹挺嫌弃地介绍,「咳,这个、这个是小女沈衡,平日里没见过什麽世面,让大人见笑了。」说完还默默地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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