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蹭蹭地挪了两步,急切道:「王爷,万万使不得啊,小女沈衡自幼呆傻,烹饪一事更是极不通透,哪里敢污了王爷之口。」知女莫若父,沈衡的厨艺根本上不得台面。
苏月锦却没有看沈括,只是歪头问沈衡,「你做的饭很难吃吗?」
沈衡点头如捣蒜。
他颔首,十分体谅的样子,「去试试。」
沈衡是被两名近侍请到小厨房的,一名帮忙洗菜,一名负责切片,享尽御厨待遇。
经过一番调整,她的心态已经摆得很端正了,就见她手持大勺站在灶台前,淡定自若地倒油,「大义凛然」地翻炒,「破罐破摔」地加料,最後「万念俱灰」地出锅,成功将一盘鲜嫩脆笋炒出了「老态龙锺」的味道。
装盘之後,静候在旁的丫鬟脸都绿了,好心地暗示需不需要再炒一盘,沈衡大气地挥手,言简意赅地回了三个字,「不必了。」再炒一盘的结果,没准还不如这一盘呢。
端着那盘糊掉三分之一的「清炒脆笋」回去时,整个林间都散发出一种糊香糊香的奇怪味道,那样张扬而强大的「气」场,连瑞脑兽里的熏香都望尘莫及。
皇子的膳食十分讲究,食用之前都要经过内官试毒,手持银筷的公公抿着嘴角,牙关紧咬的咯吱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衡眼看着他咀嚼咽下,觉得还是满欣慰的,至少她做的菜还是能吃的,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吃和能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因为那位公公吐了,冲到一处青竹旁边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面目扭曲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
她怔住,眼见着那位公公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瘫软在地,口里却不忘尽职尽责地解释道:「奴才无状,但并非中毒,而是太难吃了……这菜,您万万吃不得啊。」
一旁的沈括也哭得「印堂发黑」了,一面哀叹出门不利,未看黄历,一面说道:「罪臣教女无方,竟然做出这等菜式,万望王爷恕罪啊。」
沈衡不得不承认那画面太过凄凉,饶是她这种没什麽心肝的人都有点不敢看。
苏月锦依旧坐得四平八稳,专注地用筷子戳了戳那盘黑乎乎的东西对沈括说:「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到底能做得多难吃。」
一旁的公公抽搐得更严重了,到底是自己人,苏月锦看着他那副「穿肠破肚」的样子也有些不忍,终是体恤了一句,「桂圆,别演了,你欢喜的那块八宝玉佩赏了你便是。」
果然那前一秒还在挣扎的胖公公很快站起身,俐落地跪在地上欢喜道:「奴才谢王爷的赏,不过也不全是演的,这位沈小姐的厨艺确实……」他没说出那个形容词,而是冲回青竹旁又吐了一番。
沈衡抚着发疼的心口,只想问一句,这位公公,你考虑过那根竹子的感受吗?
领教了端王手下的人才济济,竹林中再次恢复了平静,沈括瞧着那气氛估计是要发落自己了,就想求个恩典,让自家闺女送套换洗的衣服进来,刚将嘴巴张开半边,就听见苏月锦慢条斯理地说:「祭山灵石我帮你找,欠我的人情用沈衡还。」
沈括作梦也没料到今日这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张嘴就这麽半张不张地僵在了原地。
比他更震惊的莫过於沈衡,从见到这位端王开始,她就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之中,就是担心他认出自己,不光是因为夜探行宫,更多的是文臣女眷断不可能习武,她这一身武艺无疑会遭来大祸,可是看瑞王那架势又不像,他甚至都不曾正眼打量过她,亦没有试探过什麽,那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相比之下,沈括的想法就比她单纯得多,因为他直接「隐晦」地问了一句:「王爷说的这个『用』指的是外室还是内室?」
「内室?」苏月锦睁着一双水润清眸看了沈衡一眼,而後果断摇头,「不用。」
这让她想到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一段话,如果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不论是否发生了什麽,都是件令女子觉得羞耻的事情,前者是羞,後者是耻,她现在就是後者的感觉。
「多谢王爷恩典。」沈括满脸喜悦地谢恩。
苏月锦点头,缓缓起身,道了句:「我饿了,不留你们吃饭。」说完便径直走掉了。
沈衡看着那道背影深思,难怪她从未想过昨夜的人会是端王,因为他从头至尾的都是以「我」而并非「本王」为自称。
清风下的竹林依旧有些燥热,她站在其中看着那一片竹海绿荫,想到的却是另一件大事,「爹。」她正色看着喜笑颜开的沈括,极其郑重地说:「把上次租棺材的银子还给我。」
【第二章】
禹城戒严了,皇家御林军封锁了整座城池,不甚繁荣的偏僻小镇一时之间变得人人自危,县令张青贤吓得朝服都来不及穿,四处托人询问是出了什麽大事。
行宫之中却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只说端王下了口令,封锁城门,不准外出,然而整整三天,街道上也不曾见到官兵抓人或是张榜贴告,气氛紧张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括坐在屋中也有点躁动不安,他一直都以为祭山灵石是在驿馆院中丢失的,上次在竹林也详细地描述了丢失的过程,就算要查也该是从驿馆内部入手,实在想不通端王何以这般大张旗鼓惊动全城。
坐在另一间屋中的沈衡也没闲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磨着刀,三天了,她连行宫周边的半块砖头都没摸着一块,凌坤殿好像一夜之间撑起了半片围墙,变得异常举步维艰。
难道他察觉了什麽?沈衡从不认为那位看着挺不着调的端王是位善类,她夜探行宫在前,她爹认罪在後,两件事情穿插起来自然让人生疑,或许他并不知道那天的黑衣人是她,但那一麻袋石头足以让他肯定一些东西,可是封锁城池的用意又是什麽?虚张声势?彰显皇权?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他坐在轮椅上,那副清冷随性的样子,沈衡就是觉得他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因为一个连路都懒得走的人,又怎麽会走「弯路」呢?
「小姐,如果奴婢犯了错处,您会将奴婢赶走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硕大胖脸,让沈衡磨刀的手险些掉落在地,毕竟刚联想到一幅天人之姿,就被拉回现实见一些牛鬼蛇神,怎麽说都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沈衡问:「你又做了什麽?」类似的苦肉计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实在没什麽好新鲜的。
道道垂着脑袋,小小声地说:「您先说会不会将奴婢赶走。」
沈衡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道,你从八岁开始就能吃掉三个人的口粮,拿两人份的工钱,做半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就是真想赶走你,也得有宅子敢用你啊,说吧,这次是打碎了茶盏还是弄丢了字画?」
道道摇头,「没有,奴婢只是去嚼了一些舌头。」
嚼舌?沈衡低下头继续磨刀,「你平时嚼的舌头还少吗?别闹了,一边玩儿去好吗?我这还有正经事呢。」
道道却并没有走开,反而向前挪动了几步,怯懦地说:「这次的舌头嚼得有点长,因为……我把您拿祭山灵石去填狗洞的事情告诉老爷了。」她真的不是有意说出来的,实在是刚才聊天的时候没忍住。
九环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沈衡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忠仆」道道,一字一顿地问:「我爹现在怎麽样了?」
回答她的是院子中突兀的一声嘶吼:「快来人呐,老爷上吊啦!」
沈衡赶到正厅时,沈括已经拿着根麻绳在脖子上比划了,看见她之後,他的神情变得异常激动,含泪高喊着:「这回真的不死不行了,替我照顾好你娘。」话毕,跳着脚就往房梁上拴绳子,奈何身高有限,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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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举案奇霉 上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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