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脸唱完了,该唱白脸了。皇后站起身来,和龄也忙站起来,皇后绕到窗前站定,她看着外头西垂的暮色,语气里满是凉飕飕威胁的况味,说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何况天家。淳则,本宫不妨把话挑明了说,你不妨细想想,将来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太子是为储君,待纯乾帝百年,天下自然是太子的。
见她轻咬着下唇不动声色,皇后掖着嘴轻笑一声,点破道:「你哥哥宁王如今还不到就藩的年纪,因而还在京都里。」这是说宁王现下还没有自己的封地,根基也不甚稳固。
皇后一直留神淳则帝姬的反应,见她在听到谈及她哥哥时眸光闪动,心知摸对了门路,便接着道:「这期间可还有好几年,若是因为你,而使得宁王同太子关系处得不好……那也罢了,怕就怕宁王一个不慎,他日暗中遭人算计,届时,可就连就藩都等不到了。」
和龄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皇后,无法想像一直以来看起来都那麽和善的皇后,一国之母,她褪下伪装的面具後竟是这般无所不用其极。皇后确实掐住了她的命门,哥哥对她很重要,非常重要。只是,皇后不觉得她自己这样的吃相太难看吗?
意识到自己一瞬间的目光太过尖锐,和龄很快就转开视线。想来她要是不嫁进萧家,皇后便不会放心宁王这个潜在的威胁;相反,一旦她嫁给萧泽,也就意味着就此宁王被划拉在太子的阵营里,不说出谋划策,起码裹乱或起反心的可能性会大大减小。
皇后打的一手的好算盘,她今儿告诉自己并不是徵求意见,只是在知会。
和龄的身分摆在这里,和皇后硬碰硬是不能的。想到这里,和龄稍稍放松了面部紧绷的神色,她甚至微微地露出了一个笑靥来,「母后不要误会,淳则年纪轻,方才说话有不到之处您多包含。」她错了错牙,站起身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叨扰您了,至於婚事……母后说得很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淳则哪有说话的权利,全凭您安排。」
皇后勾起红唇,「本宫早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
「您谬赞了。那若无事,淳则便告退了。」不再赘言,和龄对着红光满面的皇后略侧着身裣衽福了福,却行倒退几步,稳稳地走了出去。
葫瓢公公还笑着和她搭茬儿,「殿下出来啦?哎哟,要不怎麽都说您乖巧呢,皇上也喜欢您,娘娘和陛下一门心思都是为儿女啊。」
看淳则帝姬安然若素地出来,葫瓢公公心知是里头已经谈妥了,这往後淳则帝姬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他笑得也格外真挚,还带着点儿讨好,一头弓着身子一头把帝姬往台阶下引。
和龄笑容和熙,嘴角的笑窝浅浅地陷下去,「公公说得是。」
见小福子和安侬对着帝姬迎将上来,葫瓢公公就停下步子说了句恭送,他却没看见出离他视线後她唇畔迅速消失的笑弧。
和龄觉得很辛苦,鼻头发酸,也许这就是生活吧。她在这宫里没什麽可倾吐的人,只好一遍遍自己安慰自己,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联想。刚才在皇后面前她不能有异样,现在身边只有小福子和安侬,她实在忍不住了,一回到住处就扑在床里闷声不吭,傻子都瞧得出帝姬心情欠佳。
一整个夜里和龄模模糊糊都在想,要是权泊熹真的娶了仪嘉帝姬她会怎麽样,她能怎麽办?还有那个萧泽,她对他仅限於外貌上的欣赏,并不曾有男女之情,将来果真要嫁给他吗,嫁给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婚後春心萌动不起来,日子必然惨澹,可怎麽过?
一重一重的问题五指山似的压下来,她就这麽辗转反侧地睡着了。
转过天儿纯乾帝那里就颁下一道旨意,因万鹤楼进了诏狱,东厂群龙无首,纯乾帝便点了御前的密果儿接手东厂。
密果儿是柑橘公公的得意爱徒,纯乾帝器重无可厚非,他由此一跃而上坐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同时提督东厂,身兼二职,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少有的殊荣。不是纯乾帝太信任宠信这太监了,就是一时实在是找不着合适的人选,这里应为後者。
和龄由此想到了权泊熹,她也不晓得密果儿同权泊熹关系如何,别又是个刺头儿……
她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日,没有半点权泊熹的消息,就连哥哥也不知去了哪里,差安侬去扫听才知道宁王临时被圣上派遣到顺天府广安州监督地方官员赈灾去了,大抵是灾情紧急,他才连进宫向她辞别的时间也没有。
和龄有点儿郁郁寡欢,她不喜欢这样无能无力的自己。她猜想权泊熹应该是知道父皇要给他和仪嘉帝姬赐婚的事了,否则这情报网头子也白当了。只是眼下这境地即便是他也束手无策吧,也许他还会再抗争一回?他会如那一回她在门外觑到的那般,当面回绝君主的赐婚……他会吗?
就这样如坐针毡,到得第五日,宫里马球赛的前一日,从养心殿里又传下一道圣旨。
彼时和龄正蹲在池塘边喂小鱼儿吃米,她的裙裾漫进水里,裙角一大块逐渐洇湿了,越来越重。
安侬喘着粗气,把宫人们津津乐道的新消息说与自家帝姬听,「殿下,仪嘉帝姬的婚事算是定了,跟着想必就是您的了!」
和龄手不稳,拎着层叠厚重的裙子一角缓缓站起来,蹲久了她有点眩晕,摇摇脑袋,声线平直地问道:「父皇将她指给……谁了?」
池塘里一条长长窄窄的锦鲤忽的在这时候跃出水面翻了个个儿,须臾吐着泡泡重新栽进水里,安侬收回观看的视线,半是笑着道:「还能是谁,您不是该知道的吗。」
她走过去扶住帝姬往三角亭里走,边啧啧称赞道:「是锦衣卫的权泊熹权大人,外人都说是金童玉女呢!不过,奴婢觉得仪嘉帝姬不及咱们帝姬好,仪嘉帝姬就应该嫁给那类籍籍无名的,像权大人这麽俊朗又……」
「他在哪里?」和龄突然紧紧抓住了安侬的手腕,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安侬被帝姬发白的面色震住了,下意识道:「殿下是问权大人?」
和龄松开她的手腕茫然向前走去,心里乱得厉害。潜意识里,她总天真地以为他会解决这件事,在她眼中他无所不能。她以为他会拒绝的,为什麽这回没有?是因为眼下东厂换了新官上任,在这动荡的时候,权泊熹不愿意为了婚事这样的小事触怒龙颜吗?
是这样吧,和龄颓颓的,她的思维不可遏止地向着不好的方向一路想下去。赐婚是天大的颜面,仪嘉帝姬生得还是不错的,权泊熹认识她那麽久了,对她不见得一丁点儿感情也没有,反而是自己,兴许外人眼里瞧着……她是比不得打小儿便养尊处优的仪嘉帝姬的。
安侬猛地回过神来,脑海里电光频闪,道:「帝、帝姬,权大人现下正进宫领旨谢恩,人在养心殿!」
她话才说完,原本还怕是自己会错了意,没承想,话音方落身旁就刮过一阵甜香的风,踅身看,是穿着宝蓝色十六幅湘裙的帝姬两手拎着裙角匆匆跑过去了。安侬忽然觉得,她就像澄净天空里的一抹云彩。
【第二章】
和龄心里还存着一份希望,也许权泊熹不是来领旨谢恩的,可是她又害怕他抗旨不遵,双重的心绪搅得她心乱如麻。
一路几乎是跑着到了养心殿,才进门,万没料到见到的会是仪嘉帝姬和权泊熹站在抄手游廊上的一双丽影。
和龄站在原地平复呼吸,等喘匀了气,她张口要叫权泊熹,仪嘉帝姬却在这时转过了脸。那张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忽然拉了拉权泊熹的袖子,她踮脚向上说着什麽,同权泊熹十分亲昵。
等了一会子,和龄发现权泊熹没有躲开,他静静听着,流光勾勒出他侧面流畅的弧度,两片薄薄的唇角依稀向上勾了勾。和龄不知不觉向後退了一步,不到这个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真有这麽在乎他,在乎得……彷佛心都抽痛了。
那厢柑橘公公打门里出来,他挥了挥拂尘,探身瞧见了仪嘉帝姬,便道:「殿下来了?可巧,皇上有话吩咐。」
因他这一嗓子,权泊熹便和仪嘉帝姬一同转过身。看见和龄立在光影里,权泊熹眸光微微一凝,他抿着唇角,除此外不见一星半点的异状。
「淳则帝姬。」众人眼皮子底下,他躬了躬身行礼,客套而疏远。
「权大人……别来无恙?」
「托您的福,尚可。」权泊熹唇角流出寡淡的笑,视线却停顿在她洇湿的裙角,那一块潮湿似乎浸润进他心头,好半晌,他都不曾再开口。
仪嘉帝姬腿肚子里灌了铅似的迈不动了,她直觉自己一走後,淳则便要同权大人说些什麽,便不说什麽,光是他们之间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也够她不痛快的了。
仪嘉帝姬是知道的,权泊熹在赐婚的圣旨下达後这才愿意同自己说几句话,在此之前他避自己如同回避瘟疫。明明很久之前并不是这样儿的,一切都是在所谓淳则帝姬回来之後!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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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下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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