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雅茗居并没有出现想像中那种万头攒动的场景,八个便装打扮的侍卫立在大门口,阻止想要进去的人群,瞧这情形竟是被人包下了。
雅茗居和玉满楼是煜都并称第一的酒楼,随便一餐饭便用资不斐,在上元灯节包下整座酒楼,耗费绝不下万金,就算是煜都最狂傲任性的贵族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温慕仪咋舌之余,不免又幽怨地看了姬骞一眼,感叹自己今夜怕是与胭脂酥无缘了。
姬骞却捏了她的小手一下,「我们今夜真是赶巧了,你看看那领头侍卫是谁?」
她定睛一看,认出那人正是东宫侍卫头领,沈翼。
还不待他们俩开口,沈翼已然认出姬骞,朝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话就朝他们走来。
温慕仪连忙拉起风帽上的面纱挡住面容,虽说会让四殿下孤身一人陪着逛上元灯节的,除了自幼和他订亲的温氏嫡长女之外便再无旁人,但表面功夫还是要作的,要不然沈翼想装糊涂都不成。
果然,沈翼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朝姬骞见礼,「四殿下是要上雅茗居用膳吗?」
姬骞笑了笑,目光若有若无飘上二楼,「逛了这许多时候,便想来品杯香茗,不过既然不便,我改日再来也是一样。」说完转身欲走,沈翼却拦住了他,「微臣方才已命人去通报太子殿下,还请四殿下稍候片刻。」
片刻之後,传话的人回来,称太子请四殿下上楼一叙,只是,温慕仪却有些不乐意上去了,既然知道是太子殿下在上面,那麽现在这里搞得这般张扬就只有一个解释,她实在不愿意此刻去面对那嚣张挑衅的目光,但现在转身就走也不可能,暗暗叹了口气,她认命地跟着姬骞上楼。
不同於一楼的严密看守,整个二楼只有窗户处坐着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姬骞朝着那名玉冠蓝袍的清隽男子行了礼,朗声笑道:「本来是想来寻个热闹,不想竟扰了二哥的清净,是臣弟无状了。」言谈间,目光扫向男子身侧的绯衣女子,神色中带着一股暧昧调侃。
温慕仪看着他这副惫懒模样,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後放下面纱朝蓝袍男子笑了笑,「太子哥哥。」再转向他身旁那个黛眉星目、琼鼻樱唇的美貌少女,「阿黛姊姊。」
万黛只是微一颔首,算作回应,神情间颇有几分傲慢。
温慕仪早有心理准备,对她的态度也不在意,仍是笑咪咪的。
太子瞧了瞧她,笑道:「你还调侃孤,自己还不是携美同游,风流不遑多让啊。」
姬骞告饶,「二哥别取笑臣弟了,这麽个小丫头哪算得上美人,臣弟带个小孩子出来玩玩而已,比不上二哥。多日不见,阿黛妹妹真是越发清灵秀致了,臣弟甚感欣慰。」
这话说得无礼冒犯得很,太子却不恼,神情竟有几分喜欢,他朝温慕仪笑道:「阿仪妹妹,你的未来夫君当着你的面夸赞别的女子,你也不气恼?」
她眨眨眼睛,一脸懵懂,「四哥哥说得没错呀,阿仪为何要恼?别说四哥哥了,便是阿仪见着阿黛姊姊也觉得心中甚为欣悦呀。」眼睛转了转,又道:「不过,听太子哥哥你这麽一说,阿仪似乎确实该恼一恼的。」说着就低着头,做出思索的样子,然後恍然大悟一般,「不若这样吧,太子哥哥你也夸一夸阿仪,这样就扯平了,阿仪也不用为难了。」
她这话说得一派天真,神情又是那般可爱,太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阿黛你听,阿仪妹妹这般夸赞你啊。」
万黛看着她,秀眉轻扬,慢慢笑了,亮如星辰的眼眸带着傲然、得意、不屑以及微微怜悯,红菱般的双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句话,「阿仪妹妹过誉了,妹妹这般天真质朴、纯善可爱,才正如那未加雕琢的璞玉一般,令人喜爱。」
称呼一个自幼受世家门阀教养的千金贵女为未琢璞玉,这般明显的调侃抑或轻蔑让温慕仪在脑中再次演练一个白眼——你才璞玉、你们全家都璞玉。
温慕仪心头郁闷,偏偏还得摆出一脸诚挚热情的微笑,恍若什麽都没听明白,委实憋屈。
街上忽然起了喧哗,伴随着一声轰鸣,一百零八枚焰火同时冲上夜空,绽放出无数炫目的图案,璀璨光华将珑安街映得恍如白昼,所有人都望着天空,脸上带着赞叹和沉醉的微笑。
太子也看着天上的焰火,笑道:「世之瑰丽震撼之观,真是层出不穷,前些日子尚觉人世乏味,此刻看着这麽美丽的景象,方知人生精彩远远超出你我想像,但如此美景却是稍纵即逝,若能将这片刻的美丽留下、永远拥有,该多好。」
姬骞凝视着一朵朵壮丽绽放又迅速消失的焰花,笑意温和,低声重复道:「是呀,能永远拥有该多好。」
温慕仪与万黛对视一眼,彼此唇畔笑意盈盈,只不过一瞬就又各自移开目光,看向天空,两双清亮美丽的眸子里倒映着满天绚丽,眸光如水轻漾,天空的璀璨光华也在眼中荡漾,遮住了底下的复杂情愫,什麽也看不分明。
温慕仪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斜阳西照,穿墙过院,投下光影重重,寝殿轩窗半开,隐隐可看到远处的连绵山色。她平躺在床上,意识有些模糊,恍惚似还在梦中。
那一晚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那样的好时光,她本以为早忘了,却在不期然间与回忆狭路相逢。
为什麽会梦到那个成为她一生分水岭的晚上呢?
她想起梦中小小的自己,一身雪裘,如粉如玉,站在似九天瀑布般的花灯下抿唇而笑,琉璃般的眸子里光华流转。
是「你」在提醒我吗?为了提醒我,不要忘记是谁让「你」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纤手下意识攥紧,触手是冰凉丝滑的锦缎,这不是她亲自挑选并吩咐铺在椒房殿卧榻的极品雪缎绒毯,四周的陈设也全不是她所熟悉的,难不成姬骞挟怨报复,把她迷晕乾脆卖了了事?
拍拍脑袋,她努力摒弃这个奇怪的念头,想起自己昏迷前无意间闻到的那缕甜香,心中好奇他用的是何种迷香,效用如此神速,若加以改进,说不准就是安神上品,得找个机会好好讨教一番。
许是听到殿内的声响,外面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娘娘,您醒了吗?」
这声音陌生得很,不是瑶环、不是瑜珥,也不是身边任何一个有资格为她上夜的宫女,心头一时千回百转,面上却只是懒懒一笑,应道:「醒了,进来吧。」
纱帐被挑起,一名着女官服饰的宫人领着八名宫女鱼贯而入,候在两侧等着为她理妆。
她躺在床上没动,展开右手悠悠打量着纤长的玉指,朝站在最前面的女官淡淡道:「你叫什麽?」
女官应道:「回娘娘,奴婢名唤莫蝉。」
温慕仪点了点头,「莫蝉,你是这儿的掌事女官?」
「是,这段日子由奴婢负责伺候娘娘起居。」
温慕仪轻笑一声,半撑起身子,终於赏脸看向莫蝉,「你负责?你拿什麽负责?以你的身分,根本连近身伺候本宫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做本宫的掌事女官。」
宫中规矩,长秋宫内但凡可以入殿服侍皇后的宫女最低也是四百石俸禄,身分最高的掌事女官俸禄高达一千二百石,而她观莫蝉的服色便知,莫蝉不过才领二百石俸禄。
面对这样的奚落责问,莫蝉神色不变,只是颔首避开温慕仪的凌厉眼神,不卑不亢道:「娘娘说的是,奴婢身分低微,本不配服侍娘娘万金之躯,然奴婢已是此间位阶最高的宫人,还请娘娘事从权宜,委屈几日。」
温慕仪冷冷打量莫婵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方淡淡问道:「此为何地?」
「茂山温泉行宫。」
温慕仪一听就明白了,果然,不把她从皇宫里弄出来,怎麽钓鱼儿上钩?
「本宫来过温泉行宫那麽多次,怎麽从未到过这里?」
「回娘娘,这是行宫後山的离止殿,地处偏僻,娘娘尊贵,想来不曾涉足此间。」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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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名满京 上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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