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了调侃,她却赢尽清名。
他从来都知道,他的慕仪是那样聪明慧黠的女子。记忆中那个临风而立、巧笑嫣然的女子和眼前这个浸在汤池中默默看着自己的女子渐渐重叠,却又缓缓显出分别。
她泡着温泉,脸颊被蒸气熏得酡红,肌肤越发娇嫩、吹弹可破一般惹人怜爱,一双妙目如浸了水似的,泛着惑人妖冶,流光溢彩、眼波潋灩,还有她裸露在水面外的锁骨和雪肩也被泉水泡得微微泛红。姬骞想起少年时有一次和她一起伴驾来此,她喜欢他殿中泉池的布置,非要在他那里浸汤,结果泡太久被热气熏倒在里面,他冲进去用绒毯裹了她抱出来,那时候她露在外面的小小肩膀也是如此刻这般,泛着灼灼桃色。
看着嫋嫋白气中的美貌女子、看着那璀璨如星子一般的双眸,他的心头忽然一阵柔软。
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候他们曾经多麽贴近过。
温慕仪看到他有些恍惚的神色,眼底神色莫辨,贝齿不禁咬了咬下唇,轻声唤道:「四哥哥。」
姬骞被她这动作弄得喉头发紧,再听她那句「四哥哥」,心头一颤,几乎不能自持。
「嗯。」他低低应道,脚步慢慢走近泉池。
她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微微垂首,犹豫了半晌方道:「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放过他?」
姬骞脚步微顿,然後继续上前,终於走到了池边,蹲下身子,温和看向池中的她,轻声道:「阿仪,你为什麽要朕放过他?」
她看向他,眼底似含了无限情思,只消他一个捅破,她便什麽也不再保留,「因为,他是姒墨的哥哥啊。」她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失败,「是你最喜欢的姒墨的哥哥呀。」
闻言,姬骞神色未变,只是伸手触上她莹润的肩头,如玉肌肤上还带着润润水泽,他抑制住心头潮涌,轻声问:「只为这个?没有旁的原因吗?」
她这回终於笑了,只是笑容里似含了无尽苦涩,「还能有什麽旁的原因呢?难不成四哥哥真的以为,阿仪是心悦那人,故而多方周折,只为保他的性命?」
「难道不是吗?」姬骞的嗓音越发低沉。
她凑近他,唇几乎贴到他的面上,「四哥哥觉得呢?」他没有言语,她凑得更近,温软的唇贴上他的面颊,声音低如蚊呐,却包含无限情思,「我从未心悦过他,那些话都是我故意说来气你的,从头到尾,妾心之所向,唯有一人。」
姬骞在这充满情意的低语中伸手捧住她的脸颊,鼻尖相触,寒潭般的眸子对着近在咫尺的一双妙目,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戏谑,甚至没有魅惑,有的只是一汪清泉般的澄澈,一如彼此少年时一般,殊无保留。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面前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似乎那些横亘在彼此间的血泪鸿沟都是可以被抹去的——只要他们在一起。
他猛地将手一带,轻易地把那张脸拉近,重重吻上她粉嫩的樱唇。一如他想像的那般甜蜜芬芳、噬人心魂,方才他便已发觉,在蒸腾的白气中,她本就嫣红的唇更是泛着一层异样的润泽,诱得他不自觉想要去吮吸。
檀口微启,他的舌头滑过她的皓齿,她轻轻咬住他的上唇,唇齿间的纠缠更加剧烈,他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幻梦中,梦中开遍了大片的赤色妖莲,绵延至水天尽头,像火烧碧波,又像淌不尽的鲜血。
那个坐在一地鲜血中哀哀哭泣的女子是谁?雪玉一般的面孔沾了血渍,又被眼中不断流下的泪水冲淡。那刻骨的绝望和恨意是那麽熟悉,竟是他的慕仪,那她怀中抱着的那个气若游丝的女子又是谁?血染白衣、青丝散乱、星眸半阖,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素手伸在半空,似乎想要触摸什麽,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姒墨……」姬骞含糊地念道,眼睛一闭,身子重重朝前倒去。
温慕仪顺势托住他的肩膀,以免他倒进汤池,然後将他在池边安置好。
之後,她拿起丝绢在唇上使劲抹了抹,那层诱人的润泽没了,原本嫣红的嘴唇隐隐有些发青。半个时辰以前,她从链坠里取出藏了好几年都没能派上用场的秘制乳胶,涂到自己唇上,此胶正是由精通香料的傅母研制所成,会透过口鼻毛孔进入人体,致人昏厥,见效极快。
方才刻意引姬骞忆起少年往事,让他懈怠心神,自己再低诉情思,虽然他不一定相信,却的确成功引他主动亲吻她的嘴唇,藉以将迷药渡入他的身体,成功把他放倒。继上次用熏香迷倒他之後,这是第二次了,尽管情况紧急,她还是抽空感叹美人计果然例不虚发。
身子这麽一动便觉眩晕袭来,她连忙伸手拍拍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虽然事前服了解药,但那乳胶药性刚猛,涂在唇上又那麽久,难免对她也产生了一些影响。
必须快一点。雪玉般的纤足踩上白玉台阶,迈出汤池,她擦乾身子,取过一旁的白色长袍穿好,然後使出全身劲力将他拖到汤池旁那块天然暖石上躺好,暖石常年恒温,浸汤之後躺在上面安睡十分舒适,她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他手底下的人应该也知道。
好不容易完成,她站在暖石旁边,凝视那张俊逸的面孔半晌,最後还是伸手轻触他的眉毛。他的眉骨很高,眉毛很浓,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他拥有广博的四海,也有一副杀伐果决的冷硬心肠,和他作对没有好下场,可为了心头的执念,她不能不搏这一遭。
狠心收回手,不再看他,她毅然出了寝殿。
服侍她的八个宫女并莫蝉还有姬骞带来的宫女全部候在外殿,一眼看去很是热闹,众人见温慕仪出来,连忙跪下参拜,她随意挥了挥手算是免礼。
莫蝉躬身走近,「娘娘怎的不唤奴婢入内服侍?」
温慕仪斜睨她一眼,「内里的热气让本宫窒闷,出来透透气。陛下日里太乏,这会子靠在暖石上寐着,莫女官能耐大,领几个宫人进去看顾着,只谨记一点,不可扰了陛下好睡。」带着几分讥讽说完,顿了顿又道:「至於旁人,随本宫四处转转吧。」
莫蝉下意识道:「娘娘既要夜游离止殿,怕婢子们服侍不够周全,还是奴婢随侍吧,陛下既睡着便由旁人看顾,想来也不打紧。」话一出口便觉不好,果然听皇后轻嘲道——
「哦,原来在莫女官心中,竟觉得本宫比陛下更为重要,真真令本宫惊讶,只是女官独独不放心本宫夜游离止殿,却不怕陛下方才与本宫二人在殿内,已然出了什麽岔子吗?」
这话正中莫蝉的疑惑,她略微挣扎,终是咬牙道:「娘娘与陛下在一处能出什麽岔子?有这些伶俐的宫人看顾着陛下自无大碍,还是让奴婢服侍娘娘吧。」
温慕仪眼带嘲讽地看她片刻,一甩袖便转身而去,「随你。」
莫蝉朝身後众人使了个眼色,安排几名素来机敏的宫女进去内殿,再将大半宫女留在殿外,最後从中唤四名宫女随自己跟着皇后。
温慕仪听到身後动静,心头微微一松,若是让莫蝉进去,只怕不消片刻便能发现正在安睡的陛下是中了迷药,自己方才的连消带打总算让她心生疑窦,将泰半宫女都留在殿里,只带四名宫女跟着。
但就算是别人,这一招也瞒不了多久,更何况温慕仪自己的神智已经越来越不清楚。
离止殿建在後山一处地势颇为奇峻之处,十八折回廊走尽便看到一座飞桥凌空跨过断崖,似一弯新月,遗世独立一般立在凛凛山风中。
温慕仪立在桥头看了半晌,淡淡道:「来了温泉行宫这许多回,竟不知还有这样趣致的地方。」说着侧首对莫蝉道:「本宫想上去站站,你们不许跟过来。」
莫蝉蹙眉,「娘娘,山中夜间风大,娘娘裳服单薄,还是早些回去才好。」
温慕仪恍如未闻,自顾自走上飞桥。莫蝉不敢跟上去,又见她立在桥上衣袂飘飘,乌发微湿,想着再这麽吹下去到底不行,便吩咐两名宫女回去取风帽大氅。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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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名满京 上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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