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红木宝匣,过去世子一直藏放于书房,后来……王爷回返之后,有一回世子突然出现,便交代属下将宝匣妥善藏好,并等他回返之时再告诉他藏于何处。」
「你把宝匣藏在何处?」安王听得入神,不由得往下问。
穆池一脸为难。「属下答应过世子,除了他,不得告诉任何人,还请殿下恕罪。」
「你无罪,是我不该因为一时好奇便强人所难。」安王笑道。
「属下去给殿下上茶。」穆池抱拳退下。
安王撇首,望向墙上那幅佛陀画像,忽尔心生感慨的喃道:「子宸,倘若当时死在荷花池的是你,你可会像白辰一般借体返魂?又如果,当时死在荷花池的真是你,眼下的你才是借体返魂,被你占了身躯的白辰又该何去何从?这个因果又该从何解起?」
壁上的佛陀不言,唯有慈悲照看人间。
风起,吹过满山头的萧瑟,车声辚辚,行走在往须弥山的山道上。
马车里的氛围甚是沉重,压得俞念洁胸口阵阵闷疼,她抬头望向对座的湛子宸,见他面色铁青,抿紧薄唇,途间不发一语。
「其实我可以自个儿来。」她柔声启嗓。
那身披天青色绣鹤纹大氅的俊朗男人,只是别开了眼,一派不愿同她说话的赌气神貌。
她不禁失笑,「王爷这是在生我的气吗?」
湛子宸阴沉着脸,怒目而视,责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为了白辰吗?」
她忽然收笑,面色严正,美眸直直凝瞅着他。
他好整以暇的回视。
「王爷,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别问了,省得惹我不快。」
「可是我心里憋得难受,而且心疼。」
见她微微一笑,眸光盈盈,满含怜惜,如若花绽,他心口一抽,终是服软。
「你问吧。」
「当年那日在荷花池……」
「够了!」他厉声喝斥,目光一瞬冻结,森寒慑人。「不许在我面前提起那件事!」
她静默片刻,道:「王爷不愿提起那件事,是出于昔日的恐惧,抑或是出于多年来的愧对?」
闻言,他当下暴怒斥道:「愧对?何来愧对之有?湛语辰占了我身躯十多年,他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夺走属于我的一切,我为何要愧对他?!」
「王爷可曾想过,当初湛语辰若是没有溺毙,今日继承羲王府的人,恐怕就不是王爷。」
他一脸嘲讽,反问:「你的意思是,因为他死了,我才能捡个便宜,当了现成的王爷?」
她未语,那表情似是默认。
他怒不可抑,俊颜扯开一抹狞笑,道:「你怎么就没想过,湛语辰他想当这个世子吗?他想继承羲王府吗?他们不_我的意愿,将我拘禁在紫竹林,让湛语辰当了世子,所有人便以为我是那个可怜虫,我是王府最多余的嫡长子,可就没有人想过,兴许湛语辰根本不愿背负这么多!」
她双眸清亮,眼中有束奇异的光彩,似怜,似惜,盯着他良久,良久。
「是因为如此,你才逼自己成了湛子宸吗?」
此言一落,湛子宸震愣。
望入那双澄澈如琉璃的眼瞳,仿佛世间所有尘秽,所有秘密,在那双眼的注视下,全都无所遁形,无所隐藏,他心底竟升起了逃离那双眼的冲动。
她幽幽又问:「他们说,死去的那一个是湛语辰,是真的吗?」
他猛然回神,下颚紧抽,咬牙道:「事实已摆在眼前,你又何须问我!」
「世上之大,无奇不有。我曾听镇上一个来自瑶族的老祭师说过,人刚死之时,魂魄一离开躯体,便有离他最近的生灵欲附其上,倘若真附体成功,便能顶替这具躯体继续活下去。」
他听着,满布阴霾的俊颜,又抹上一层复杂的阴晦。
「那么,我便想,有没有一个可能,当年溺毙于荷花池的孩子,其实不只一个,而是两个,只是其中一抹生灵附在了不属于他的躯体上……」
「俞念洁,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扯向自己,赤红的双目里,有怒气,有不甘,亦有诉不出的悲哀。
「你想说,其实当年活下来的人根本是湛语辰,至于此刻在你眼前的这个湛子宸,我,才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鬼魂,附在这具躯体里,夺走了本该属于湛语辰的一切,是不?」
她没说话,只是任由他对自己发脾气,宣泄心中的怨与怒。
见她未曾开口反驳,湛子宸的怒气更盛。「你就是不肯相信,当初与你成亲的那个白辰,是个已死之人,你就是不肯接受他已不在人世的事实,是不?」
俞念洁缓缓启唇,字句清晰地吐语:「就连你都不信他已经死透,不是吗?」
他闻言一窒。
紧扣皓腕的大掌,缓缓松脱。他放开了她,僵硬的身躯往后一靠,明明是正姿端坐,却仿佛跌落深渊那般,脚下一阵虚空。
「你若信他已经死透,又为何会说他阴魂不散?又何来湛子宸被偷走的十多年?他若当真死绝,那便不该再以魂魄之形出现在我们面前,倘若你也信他已死,又怎会饱受那抹幽魂的诅咒之苦?」
她字句如针,每一针都刺往他心底早已溃烂的伤口,他只能震楞,只能僵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
见他面色铁青,深陷的双眸恶狠狠地瞪住她,她并未因此退缩,反是步步逼近。
「所以,我才问王爷,那日在荷花池死去的孩子,究竟是谁?究竟,王爷心中相信的、希望死去的那一个,是湛子宸还是湛语辰?」
他双拳紧攥,削瘦的面庞似是忍着怒,又似忍着莫大的痛苦,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马车停下,锦帘外传来王府车夫的提醒:「王爷,到了。」
俞念洁定定的望了他一眼,随后掀帘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座白玉修筑的陵墓,看上去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墓室。
事实上,能葬在一代高僧下葬的这座须弥山,必得是元晋皇室之人,要不,就得是真正显贵的皇族后裔。
湛语辰的墓在此,牌位却供在楞严寺,早晚听诵佛经,这是羲太王妃对这个心爱儿子最后的疼爱。
「夫人,世子的墓在这儿。」车夫领着俞念洁步入墓室。
墓室里极其宽敞,白玉楹柱,大理石铺地,豪奢之至。
一口琉璃打造的上等棺木,就被封在墙后,墙上由高僧题了字,写的不是湛语辰,而是白辰。
看来他是真与佛家有缘,偏偏生在贵胄之家,又得了太王妃的疼宠,虽非嫡长子,却逃过了被拘禁的命运,顶替了胞兄,继承了羲王府的荣华富贵。
可方才湛子宸一时激动,说溜了嘴,教她不得不反思,当初那个在众人眼中,以神佛转世之姿,在王府里受尽荣宠的小世子,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是否,真如同湛子宸方才所说,这一切荣华富贵,并非小世子真心想要,不过是旁人硬加诸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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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归期未有期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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