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今日是教完了舞才出府,没有什么别的事,觉得心里憋得慌的红衣就随性了些,没有急着去敦义坊看孩子。
找了个小茶肆坐了下来,她并不懂茶,随意点了一个来喝。香气冲鼻,她蹙一蹙眉头,一饮而尽。
居然莫名地觉得畅快。
大概是这些日子,心里积压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孤儿的事、缕词的事,虽则她都放手拼了一把,但归根结底,这样的事还是负能量满满。几乎掺杂事件中的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一遍遍地提醒她,这是个极度不平等的地方。
而她所在的阶层,如同刀俎上的鱼肉。
她活得压力很大。本就对这世界了解不多,许多事情都是她不知道的——譬如例律。无法预测哪天会被她不了解的事引来杀身之祸,感觉前路就像一个布满荆棘的深坑一样。
她又灌了一盏茶下去,撞满鼻腔的茶香冲得脑子一阵恍惚。
肩头被人轻拍了拍。
红衣转过头去,对上一张笑脸:「还真是你。」
「你是……」她有点吃惊地看着他,「聿郸公子?」
对方一点头,而后目光在她茶盏中一睇,有点诧异地道:「竟是茶么?我还以为你在喝酒。」
可见她方才灌茶灌得实在豪放。
不禁面上讪讪,红衣缓了一缓,站起身来没话找话掩饰尴尬:「公子您……是要去拜访席公子?」
「是。」聿郸点头,打量她一番,又衔笑道,「如是心情不好,在下请姑娘喝酒?」
短暂的心动转瞬而过,红衣抿了抿唇,摇头道:「不了。」
聿郸一笑:「你是怕席公子知道?」
「不全是。」红衣略一笑,「我有敏症,上回喝了些酒,差点没命。」
「原来如此。」聿郸面露了然,继而在她对面的席上坐下了,「那我陪你喝一会儿茶好了。无甚急事,明日再去见席公子也是一样的。」
红衣略作踌躇,依言落了座。
她一直觉得,聿郸是个很有趣的人。
上一回他来长阳时,二人在廊下一面之缘而已。后来他送了她支银钗子,还陪她闲聊了好一会儿。
那会儿她刚受了那么多委屈、又旧伤未愈,平日里除了安静养伤没别的事可做,心情一片阴霾。
若不是考虑到身份悬殊太大,她是不想见他的。可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很会聊天。
从在赫契时的趣事到来长阳经商的所见所闻,聿郸的话题滔滔不绝,她闷着听了一会儿后竟就忍不住提了兴趣,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起了茬来,而后情绪也好了许多。
那天她为不让席临川多心,请了齐伯在旁「盯着」,聿郸的不少趣事说得齐伯都笑了。
其实,前后算起来也不过一刻工夫。可那是她最难的一段日子,那一刻工夫就如同三九寒冬里难得的一抹暖阳。
直至最后她才忍不住问了他,干什么特意来找她——毕竟,此前除了在廊下见的那一面外,二人实在没什么别的交情可言了。
聿郸的神色倏尔一黯,默了须臾,才道:「你受箭伤的事……怪我。」
她怔住,十分不解。聿郸苦笑了一声,这才告诉她,在箭场那天,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席临川才恼了,一箭射了出去……
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说起来也并没有过很久,可红衣现在想来,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几年一样。不禁心下一声喟叹,愈发感到这样的日子过得太漫长了。
「为什么不高兴?」聿郸笑睇着她,伸手拎起茶壶,给她斟满茶水。
红衣短促一笑:「也说不好,就是高兴不起来。」
「我可听说席公子近来待你不错。」他这样说着,她稍一愕看向他,他又续道,「长阳城里都传遍了,席公子为了个舞姬,在宴席上和何将军幼子过了招;后来又在西市动过一次手,一直闹到了宫里——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听说那舞姬是你。」
这些事倒是没错,可让他这么一描述,怎么听着那么像「八卦绯闻」呢?
红衣心下埋怨了一句,而后微微笑着,坦诚地解释道:「公子想多了,那其实是何家公子和席公子有旧怨,借我当了由头,所以席公子救了我。」
聿郸衔着几分斟酌的笑意未多做置评,默了一会儿后,又道:「听说席府添了两房妾室?」
……消息传得真快。
红衣大叹这街头坊间的传话速度惊人,传起贵族世家的动向就跟二十一世纪议论明星话题一样。
她稍一点头:「是,今天刚入府。」
「然后你就来喝茶解闷了?」聿郸接话道,显然意有所指。
红衣一怔,遂即蹙了眉,带着些许不快看着他:「公子什么意思?」
「冒犯了。」聿郸颔首,笑容不变地悠悠调侃道,「其实也没什么,依在下看,这压根不是丢人的事——席公子在长阳城里本就名气不小,此番凯旋后更是备受瞩目。日日念着他的少女多着呢,早不是说不得的事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红衣又想笑又着恼。虽则循着他的思路想一想,也知道这误会来的正常,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窜火。
她一瞪他,耐着性子认真解释:「可当真不是因为这个。别人怎么艳羡跟我没关系,他那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就算是因为公子您先说了什么惹恼了他,但因为几句话就放箭射人也太可怕了好么?我疯了么?想给他做妾?」
聿郸一哑,听出她话中当真存着不快的意思,自知失言,笑打圆场:「罢了罢了,是我说错了。」
红衣睨他一眼,顺势转了话题:「公子又是来大夏做生意的么?」
聿郸点点头,眼底却有一抹分明的无奈。红衣看得一愣,又不知该不该问。
「现在在赫契做生意,是没什么钱能赚了。」聿郸一声沉重叹息,不住地摇头,「上一战输得太惨,弄得人心惶惶,时时准备着逃难;又逢旱灾未过,钱更要攒着,以备断粮时多买一口粮食。」
红衣听得也一叹。战争总是这样,无辜平民受害最多,古代战争是这样,现代战争如是。
红衣与聿郸在茶肆坐了将近一刻,而后她又去敦义坊看了那些孩子们,回到席府时,天色已近全黑。
身上疲乏得很,她嘱咐乐坊打杂的婢子备了热水,打算好好洗个热水澡解乏,然后睡个好觉。
热气氤氲着,舒服得好像在现代的家中。那时她学习或工作压力大时,也会这样解解压,感觉被暖融融的水气一冲,就什么事都不是事了。
泼了一捧水到脸上,一阵微热之后被凉风一吹,又格外清醒。
深吸口气,心里忽有一缕轻微的刺痛。
红衣一怔。
她睁开眼,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热气涌入胸中,而后陡然憋闷。
这是……热气太重,影响呼吸了?
她下意识地再度深吸一口气,那窒息感却更厉害了,有些熟悉的感觉惊得她身形一震,一壁舒缓着呼吸,一壁手忙脚乱地撑身出了浴池。
接触到空气时周身都一阵凉,窒息似乎缓解了一瞬,继而却又接着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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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妾掌家 卷一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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