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自踏进竹韵馆正厅的大门时便觉气氛不对。
婢子们守在门口,有几个是竹韵馆的人,另几个则瞧着面生。
谨淑翁主端坐案前,面色清冷垂眸不言,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茶盏,显是心情不好。
几尺外的另一案前,也坐着一女子,她倒是笑意浅浅的,正轻吹着茶气缓缓品茶。
红衣的目光在她面上多停了一瞬,而后一滞。
她是……
「喏,来了,这就是红衣」谨淑翁主的目光朝门口略扫了一眼,缓了口气,又微微一颔首,「殿下。」
……殿下?!
红衣哑住,错愕地看向那边那位,她也正看着她。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那人点头向谨淑翁主笑道:「嗯,是她。」
「那殿下可放心了?」谨淑翁主神色淡泊地问她,对方嫣然一笑:「惜姐姐别一口一个‘殿下’的刺我,我也不想找姐姐的麻烦,不过是关乎冠军侯,我思来想去也放不下心,还是来自己看个明白。」
她说着,语气软下去,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又续道:「现下见到了我就放心啦。原来当真是个舞姬而已,冠军侯才不会对她动什么心思。」
后一句话显然是刻意的,为的就是说给红衣听,是以从语调到内容都有些刺耳,谨淑翁主黛眉微一蹙,吁气道:「那我就不多留你了,代问婶婶好,我过两日会进宫问安的。」
那姑娘眉开眼笑,站起身应着「诺」一福,便步子轻快地朝厅门方向走来,要离开的样子。
红衣恭敬地退到一旁让出了道,屈膝福道:「恭送殿下。」
「不差你这一声送。」对方一点面子都没留,顿住脚一睇她,「虽然惜姐姐已跟我讲清楚了,但我哦还是要跟你说个明白——席临川是父皇亲封的冠军侯、大夏的骠骑将军,他必要娶个贵女为妻,或是像大将军一样娶皇族为妻。不该动的心思你趁早别动,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她的如珠快语始终清泠泠的,直至末一句,蓦地添了几分狠意。红衣纵使听得不舒服,但也知是她误会,又觉她这口气根本就是小姑娘赌气一般,便懒得多做什么解释,服软似的一颔首,莞尔道:「诺,红衣谨记。」
「还有,该有的分寸你最好能有些。」话语听着更凌厉了些,这回倒叫红衣一愣,一时未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分寸」。
她冷然一笑:「长阳城里但凡和骠骑将军有过交集的,都知道他不爱管闲事。旁人为谋仕途想央他办事他从来不肯、有时连宫宴都懒得去。」
这话,前一条红衣不清楚,后一条她倒是目睹过,微一点头示意明了,便觉眼前带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划了一划,蔑然又道:「他为帮你来央惜姐姐,你也真算有本事。」
「……什么?」红衣一懵,茫然地看向她,一时仍是不解。
「霍清欢!」
一语厉喝灌入殿中,三人均一愣,同时望去。
方才霍清欢那几句话,席临川听了个大概,心惊心虚之下不得不一语喝住她。铁青着脸走进厅中,缓神片刻,冷色一揖:「阳信公主。」
霍清欢闷然不言地瞪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唇,略有不快道:「将军怎么来了?」
席临川回得直截了当:「因为听闻殿下来此找事。」
「找事?」霍清欢眉心一锁,睇他片刻后轻笑出声,「我方才所言那句错了?父皇的心思你我都清楚,还说不得了么?」
席临川面色愈沉,霍清欢的话却还没停,扬音一笑,又道:「哦……你放心,你帮这舞姬在惜姐姐这里谋事的事,父皇不清楚,是我自己打听的,我也不会告诉他——不过、不过上元那日你邀了那么多人来,他们……真的也不会说么?」
她一壁说着,一壁偷偷抬眸打量席临川的神色,眼里那份时隐时现的担忧是真的。红衣一时却无暇顾及她担忧的是什么,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她愕然看向席临川,翕动的薄唇间,尽是不可置信:「将军……」
席临川方才强自克制着的慌张登被激开,他看向红衣,想解释个清楚,视线一触霍清欢,狠压着怒意,切齿而道:「请殿下先回去。」
霍清欢的神色轻轻一滞,立时觉出不对来,又不敢惹他,狠瞪红衣一眼,拂袖出门。
厅中归于安寂,静了很久很久,谨淑翁主一声叹息:「这下她更确信你的心思了。」
席临川仍在原地僵着,对谨淑翁主的话仿若未闻,犹豫着朝红衣迈了半步:「这事……我……」
「我想出去走走。」红衣语气冷硬,忍着胸中憋闷转过身向谨淑翁主一福,道,「告退。」
她头也没敢回地夺门而出,连脚步都是乱的。绕过亭台楼阁、穿过花园树林,毫无目的地一直往远处走,半步也不敢停,只怕一停下来、一静下来,就会哭出来。
直至那片湖泊映入眼帘,眼泪终于禁不住地决堤了。
膝头一软跌坐下去,红衣环着膝盖,贝齿狠咬着胳膊,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
这种委屈实在难以言喻。
那么多日的忙碌、费尽心力地排出一场舞来,而后大获成功,让她前所未有地感到满足……
而后一朝间突然得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做戏、都在陪她玩而已,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自己真的做到了什么。
……她是真的傻啊!
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竹韵馆的机会来得太巧?明明知道席临川在长阳拥有怎样的地位,与皇家又有怎样的关系!
心里的坚持突然被侵袭猛烈的酸楚击溃了,这阵绝望甚至比在席府里被席临川厌恶时来的还深——原来她还是逃不开的,这长阳城里终归是他们说了算,他们想禁锢住她,她就像是如来佛手里的孙悟空。
谨淑翁主屏息看着几十尺外因抽噎而轻颤不断的脊背,胳膊肘不住地拱旁边的席临川,横眉冷对地压声说:「快去!」
席临川则连声音都不敢出,生怕惊了红衣,痛苦地动着口型反问谨淑翁主:「怎么说?!」
「照实说!」谨淑翁主银牙紧咬,「该承认的承认,该否认的否认!」
席临川迈前又退后、退后又迈前的挣扎了好一阵,心里一沉,朝红衣走过去。
「红衣?」他试探着唤了一声,眼前纤瘦的身形显然一僵。
好在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席临川犹豫一会儿,又走近了两步。他分外小心地斟酌着言辞,缓缓道:「你来竹韵馆的事,确是我先行找过谨淑翁主,但是……」
「将军。」她黯然一笑,微哑的声音中落寞分明。望着眼前那片几日前曾用作表演的水榭和回廊,自嘲的声音无力极了,「我明白的,是我太笨,居然真的觉得自己能做什么、以为自己真有本事请来长阳一众权贵。」
她又一声哑笑,稍偏过头,余光得以触及他的身影,颔首续道:「我早该想到一切都拗不过将军的意思,哪怕我看上去已经脱籍了。」
红衣一边说着,一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下说出的话有多负能量。但是却忍不住,充满希望后得知的真相如同一番毫不留情的嘲弄,让她想寻回些许正能量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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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妾掌家 卷二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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