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掌家 卷二 第四十八章

  「怎么不早说?」她带着惊喜又蹙了眉头,「我不是说了,若他醒过来,即刻来叫我?」
  小萄也蹙蹙眉头,思量着道:「奴婢也不知,也是今早才听说的这事——好像有医女想来告诉娘子来着,但被公子拦住了。」
  红衣黛眉微挑,不再怪她什么。匆匆地更衣盥洗,等不及用膳,便推门而出。
  好在这珺山的府邸不大,她离席临川住的地方并不远。只消得片刻,便已望见了他的院门,正有一袭青衫的宫中医女往里走,手里端着托盘,盘中置着药碗。
  「姑娘。」红衣唤了一声,那医女便回过头来,见了她颔首一福:「娘子。」
  她回了一福,上前将她手里的托盘接过,轻道了句「我来」,那医女却露出了些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红衣问了一句,那医女沉吟片刻,望一望他厢房的方向,压音告诉红衣:「奴婢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只先提醒娘子一句——将军自夜里醒来便……怪怪的。问了几次娘子的事,其中还有两次是忽然惊醒了问的,但旁人想去请娘子过来他又不肯,不知是为什么。」
  ……这真是……「怪怪的」。
  红衣和那医女互望着踟蹰了一会儿,末了,倒还是端着药往里走去,只多交代了医女一句:「有劳姑娘在外等我一会儿,若是需要……我叫姑娘。」
  毕竟,她对照顾病号的事实在不拿手。
  自丑时苏醒以来,席临川后半夜都睡得不安稳。各处伤口隐隐作痛,自是难以睡沉,偏又梦境不断,在梦醒之间往复着,许多时候都无法判断什么时候才是梦。
  脚步声轻轻落入耳中,席临川再度睁开眼,下意识地看过去,乍然一怔。
  红衣被他这突然投来的视线弄得有点无所适从,回望着他僵了一僵,颔首道:「将军醒着正好……先把药喝了再睡?」
  席临川凝视着她,懵了好久。起初有些惊喜于她会来送药,而后随着思绪越来越清醒,他理智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她会去做的事。
  她躲他还来不及呢。在府里这一个多月都是这样,他寻各样地理由去找她,她每一次都有几分刻意地疏远客套,并不至于让他觉得不快,但足以清清楚楚表达出她的心思。
  无声地舒了口气,他定神道:「多谢。」
  红衣便端着药走近了,在他榻边的软席上正坐下来。药仍偏烫,她用瓷匙舀起来吹凉了些,稳稳地递到他嘴边。
  席临川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张口将药喝了下去。
  他心里矛盾着,心知也许应该直接把话问个清楚,然后让她做她乐意做的事情去。且他素来不喜欢这样一勺勺被人喂着喝药,延长了苦味不说……他又不是个废人。
  然则这一回,心里的那份自私却是占了上风。
  席临川默默地告诉自己:就喝完这一碗药,不过片刻而已,就自私地多留她这片刻。
  红衣耐心地喂着药,一勺接一勺地递过去,越递越觉得心情微妙……
  这个执掌千军万马、剑术过人,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在长阳城受尽艳羡的男人,此时躺在榻上喝药喝得这么「乖」……真让人有点不适应。
  他自始至终一直看着她,也自始至终没再说一个字。
  她对他的伤势大致清楚,见他不吭声便也不主动寻话同他聊,觉得他安静歇着也好。便一匙匙地喂完了,侧身将药碗搁回托盘中,打算端出去。
  「红衣。」
  席临川轻唤一声,她同时觉得腕上一沉,低头看去,不知他的手是什么时候挪过来的,压住了她垂在榻上的广袖。
  红衣望一望他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搁下托盘坐了回去,轻声询问:「将军有事?」
  他仍很虚弱,说话时的无力她从未听到过,只听他问说:「谁为难你了?」
  「什么?」她浅怔,不知他怎么会这样问。
  「谁逼你来做这些的?」他说得更明白了些,垂眸一哂,平静道,「母亲还是舅舅?你告诉我就好,我来应付,你去休息便是。」
  红衣听得有些发懵,回想方才医女所言,愈发摸不清他到底想不想见她,疑惑道:「我听说将军醒后问了我数次……」
  「我不知道我想见你,他们就会逼你来。」他解释的口吻微急,深缓了一口气后,续道,「我嘱咐过下人,不必告诉别人我问过你的事。」
  他说着一顿,哑笑一声,先行道歉说:「对不起。」
  红衣倏尔明白了他在误会什么!
  悲喜交集地望着他,她喃喃道:「并没有人逼我来。」
  这回轮到席临川一怔。
  「将军……」她觑一觑他,浅一笑,「我先把药碗送出去……医女还等着。」
  他没有阻拦,在她起身离开时心底却禁不住地一栗,担心她这一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而后自己暗劝自己,这种担心根本不可能发生。
  红衣将药碗托盘递给医女后迅速折回房里,刚坐下身,就见席临川骤然放松似的一笑。
  她眨一眨眼,又垂下眼帘:「是我听说将军醒了,自己要来看看。」
  没有回音。
  「将军为救我才伤成这样,我……」
  「说不上是为救你。」他忽地阻断她的话,红衣一愣。
  「他们是要我们两个人的命。」席临川无力的话语听上去稳了一些,认真地告诉她,「目的如此明确,若不尽力杀他们,早晚都是一死。你又不会武,就只好我上。让你先走,不过是因能活一个总比两个都死了强。」
  他风轻云淡地说着,好像完全没有刻意救她的心思,只是因为心中掂量得明白而已。
  红衣怔了须臾,凝睇着他道:「可是夫人说……将军若不是为了护我,是能安全脱身的。」
  而他为她挡了暗器,受了重伤便转瞬成了弱势。
  席临川静了一会儿,轻缓一笑:「信她干什么?她又没跟那些杀手过过招——都是个中高手,我没有那么厉害。」
  他说得恳切笃然,让她觉得这是实话;可她心里思量一番,却莫名觉得这事上,还是陈夫人更可信。
  再说……
  红衣扫他一眼,手指绞着衣袖,闷声不解道:「将军干什么跟我争这个,让我觉得将军救了我,有什么坏处?」
  「又有什么好处?」他反问说,「让你心生感激和愧疚,然后以身相许么?」
  他笑睇着她一喟,啧了啧嘴:「太小人了吧……」
  怎么就小人了……
  她腹诽着,仍是不明白他为何纠结于这个:毕竟,他保了她周全而自己身受重伤已是事实,无论如何,说他救了她都无错。
  他干什么非把心思上的细节拎得这么清楚……
  「你若为这份愧疚这个以身相许,日后见了我,你就会继续愧疚下去。」席临川轻吁着气阖上眼,循循又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拿这个让你从了,太残酷。」
  那种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时时刻刻都要记住这一件事,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扭转局面的感觉……
  他自己知道便够了。
  红衣心中一颤,望着他平静阖眼的面容,心中隐约猜到他想到的事什么事。
  是那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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