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小天鹅的形象和她一重叠,指挥使忍不住喷笑出声,好生刻意地冷了一冷才忍回去,抬手在她肩头一拍,示意她过去坐。
二人一同在石案边坐下,言承淮不由自主地又扫了一遍那页纸,觉得……
这小姑娘认真起来真可爱。
他觉得她回去自己想想也就是了,反正就算她想不明白他也会告诉她。但她居然这么认真,一条条地把想法都写下来了?!
写出的东西还特别口头,每一条都是问句的口气也就算了,那点不确信、怕丢人的小情绪也在字里行间体现得特别明显,几乎句句末尾都有个「对不对?」「是不是?」
读惯了正式文章信函的言承淮觉得这一纸童趣太值得品读了!
雪梨在旁边托着腮等他,明眸大睁地望着,还纳闷他这一脸耐人寻味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呢。
「咳……」言承淮清清嗓子,调调情绪点头道,「嗯,看出我们暗地里查了蒋氏,不错。」
「因为那个字条肯定是被玉瑶拿走啦,又回到大人手里,肯定是您查过她!」雪梨一字一顿地解释自己「推理」的步骤,言承淮再度点头,满是赞许。
然后他的目光挪到下一小段,又认可说:「猜到蒋氏不是因病离开尚食局的,很好。」
「因为仔细想想……不该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而且那天她出门的时候,气色还很好呢。」雪梨说着,心里五味杂陈。一面觉得这么明显的不正常自己竟也是经他提醒后才去细想、先前听女官们怎么说的就怎么信了,一面又惧于那部分仍未知的事情。
咬一咬唇,她迟疑着问他:「大人,那……玉瑶被弄到哪里去了?」
言承淮短一喟,想了想:「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反正你这辈子见不到她了。」
「啊?!」雪梨僵硬,「她死了?!」
言承淮也僵了僵,连忙否认:「那倒没有。」
不想她再追问这个,他合理地岔了话题:「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点情面都不留,不肯再让她在尚食局么?」
「因为她想害人啊!」雪梨眨眼,指挥使挑眉淡笑:「但你没什么事,也可以算是没害到人?」
雪梨被他这么一绕,不懂了。
扁扁嘴,没词儿。
「想害人也分想害人到什么地步,若只是想顶你的位份,心虽不善但情有可原。」言承淮笑容淡去,凝视着她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想要你的命?」
雪梨猛地一哆嗦,水眸睁得更大:「啊……?」
「如果她只是为了争位,既摸清了你不会提我,把纸条拿走说你偷东西就是了,也是个不算小的罪名,重罚你逃不了,多半是被打发去做杂役。」言承淮面色冷峻,微顿又道,「但她说你‘私相授受’,又把字条拿走,为的就是让宫正司查不到另一边是谁,逼得宫正司宁可错杀——若被疑与人在宫中私通而洗不清嫌隙,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
雪梨感觉,好像周围慢慢地结了冰,一点一点的,把浑身都冻住,冻得她喘不上气儿。
她一直想当然地觉得,蒋玉瑶只是想把她挤走罢了。
可是就如指挥使所说,洗不清私通的嫌隙会落得什么下场她是清楚的——蒋玉瑶也是清楚的。
言承淮也看出她吓着了,不再继续说这个,笑叹幽幽:「随便换个人,知道了这些,就不会只想着躲了。」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他,茫然依旧。
他说:「躲有什么用?你躲我们从御膳房给你带的东西、躲……陛下,躲到点子上了么?」
显然没有。
他想着她掂量明白这个,他就可以顺着告诉她有些事主动回击才是对的——结果她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咬了舌头。
她说:「奴婢觉得,还是该躲着陛下的。」
面色阴了一瞬,言承淮意识到她好像有心把这个事辩个明白?便顺着问她:「怎么说?」
「御膳房要从尚食局挑人过去……」雪梨呢喃道,「我自己全然不想去,可是日子越长,越有很多人跃跃欲试,我也不知是我错了还是她们错了。」
不止许多年长的宫女想去,和她同龄的岳汀贤也想。雪梨愈是琢磨愈是困扰,怀疑是自己太不上进了!
言承淮略作沉吟,却未作答,反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陛下?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雪梨抬起头:「因为他就是很可怕啊!喜怒无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脾气!」
言承淮认真地想了想,皱眉:「哪儿喜怒无常了……」
「六尚局时常有人被御前的人责罚!」雪梨说得字字认真,「而且奴婢亲耳听到七殿下说他脾气怪,七殿下可是他的亲弟弟呢!哦,还有,他罚亲弟弟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多时辰!那会儿已经是秋天了,晚上挺冷了,然后七殿下就病了!」
言承淮:「……」
雪梨话匣子打开,见他好像不信,就从石凳上蹭了下来,站在他面前清脆续言:「上次陛下起疹子那事,奴婢跟大人说过的——但是您知道吗?其实御医们到最后也没说就是尚食局做错了什么,只说是饮食不调,可女官们被打得好多天下不了床!」
说话间,指挥使的眉头稍蹙,神色一分比一分复杂难言。
雪梨蓦地惊觉时,声音一下子就停了。
「……」她望一望他,「大人?」
他克制了好久才把呼之欲出的话忍下,淡看向她,声色平静:「不说这个了。」
怎么就不高兴了呢?雪梨满是疑惑,是他主动问原因的啊!她也并没有胡说八道,每句话都是实话啊!
言承淮深缓了一口气,扫了一眼那镖,抬眸:「责罚尚食局不是他的意思,是底下人办的;罚七王,有别的原因。」
「底下人也是揣摩他的意思啊……」雪梨脱口而出地嘟囔,一瞥他神色,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心里却不痛快。她当时会主动给他看伤,是看他情绪低落想安慰他来着,结果他还替皇帝解释。
她撇撇嘴。
言承淮黑着一张脸:「你怕错人了,怕得没道理。」
怎么没道理了……
雪梨心里不服,嘴上没敢说。
他又道:「旁人想去御膳房没错,但你就别去了。」
「为什么?」她问。
言承淮站起身朝院门走去,背对着她,暗自咬着牙,又不肯让她从声音里听出更多情绪:「免得吓坏你。」
他好像是真的不高兴了。
雪梨双手食指互碰了碰,踟蹰了会儿,堆笑上前打岔:「奴婢还想到个不知对不对的——之前卫大人去宫正司搭救,是不是大人的意思?」
……咦?
深冬的寒风在殿外瑟瑟吹着,一道殿门隔开外头的凉意,里头便是炉火晕出的暖和了。
一众宫人规规矩矩地肃立在殿中各处,皆低着头,一点声响也没有。
陈冀江察觉到徒弟投来的目光,再度扫一眼陛下的神色,却是什么眼色也不能给徐世水递回去。
他也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了,这是很鲜见的事儿。
陛下晌午时出去了,没带人,他们也不敢过问。过了傍晚才回来,起初看着心情不错,隐隐的有些笑意,自己思量着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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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娘娘 卷一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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