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香囊轻轻拨开,从里头取出一片药叶嗅了嗅。
这个罗翠微,果然有诈。
罗家连更加稀罕的南天竺都能搞到活株,哪里会需要费尽周折、小心翼翼找他讨几片紫背葵叶子?
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云烈怔怔有所思时,厅外传来老总管陈安的声音:「殿下,熊参将求见,是否请他先在书房稍候?」
要去书房还得经过这正殿,云烈懒得走那些无谓过场,就对老总管道:「直接领他过来就是。」
老总管所说的熊参将,是此次奉命护送云烈回京的临川军中军参将熊孝义。他在云烈麾下已有七年之久,两人在军中同生共死,既是同袍又是挚友。
这样的交情,寻常没外人在的场合,是不讲什么虚礼的。
熊孝义人如其姓,生得个虎背熊腰、黝黑面庞,那大步一迈,一步能顶旁人两步。
他刚正厅就眼尖地瞧见客座上的茶盏,再看到云烈手中那个精致又突兀的香囊,顿时脱口而出:「不得了,你府上居然来了个姑娘?!还送你香囊?!」
云烈鄙视地白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与他并肩往书房走去,「事情查得如何了?」
说到正事,熊孝义即刻收了笑闹之色,边走边道:「我这几日将京中各家商号都捋过了,这两年里从松原走过货的,只有三家。其中城北徐家年轻辈儿里出面掌事的都是儿郎,可以排除。咱们的债主,应该就在京西罗家长女罗翠微,与南城黄家长女黄静茹这两人之中。」
罗翠微吗……
云烈的面色益发沉凝,掌心那枚香囊无端变得烫手起来。
「毕竟当时我没在场,眼下实在确认不了究竟是哪一个,」熊孝义无比烦躁地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头发,「总不能冲上去直接问吧?」
明明是个壮硕大汉,此刻却缩着脖子宛如心虚的小媳妇儿,声音越来越小。「再说,就是厚着脸皮问出了结果,眼下也还不起人家五车粮。光是虚头巴脑的一句‘对不住’,洗不干净当初那错的。」
前年,熊孝义派了一小队兵绕过松原去邻国边境暗查对方布防调动之事,那几名小兵完成使命后从松原回临川的路上,巧遇一支押着五车粮食的商队。
因朝中有人下绊子,临川军时常遭遇粮饷被克扣、延迟的窘境,这些以命戍边的少年们也是穷凶极「饿」,当下脑子一热,竟起了歹念,扮作山匪打劫了那支商队的粮食。
虽是无奈之举,受害苦主在事后也全无报官追究的动静,可错了就是错了。
这事是临川军之耻,身为主帅的云烈与中军参将熊孝义更觉自己难辞其咎。
当时天色昏暗,那几名小兵又「做贼心虚」,并未留意那支商队的商号标记,只记得主事发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商队中又有人提过「回京」这样的字眼。
线索虽少,却到底还有个方向。此次趁着奉诏回京的机会,云烈便打算查清楚当初的苦主究竟是哪一家。
他是临川军的主帅,临川军的债就是他的债,虽说眼下还不上,可总是要还的。
云烈拍了拍熊孝义的肩膀,「不急,这趟既是有人绞尽脑汁让我回京来,自也不可能轻易放我脱身回临川。」
有的是充裕闲暇慢慢查证,反正眼下范围已缩小到只剩罗翠微与黄静茹两个人了。
熊孝义面色沉凝地点点头,又道,「那前几日的字画……」
旧债还没找到债主,又添了新债,啧。
「记下来,」云烈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等熬过眼前的难关,将来也是要还给罗翠微的。」
虽说云烈怀疑罗翠微的刻意接近是另有所图,但一码归一码,该还的他一定要还。
先前随罗家拜帖送来的那些字画时,云烈并未深究其中意图。
毕竟此时临近年节,大商户、小官员们趁机给各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重臣府上送些年礼,其中不乏讨好、攀结之意。
这种事年年有,有年节做遮掩,便是平日里专门找茬的言官御史也不会多说什么,算是京中不成文的惯例。
他在众皇子中虽不算显赫,到底也开府多年,往年这时节他本人不在就罢了,今年他正巧在年前回了京,自有八面玲珑之人将他也算在打点之列。单说京中几大商家,除了罗家外,城北徐家也是有轻重得宜的年礼送上的。
赶上他正为临川那头的冬粮、冬衣发愁,本着能凑一点是一点的心思,就厚着脸皮顺手收下了。
可罗翠微亲自登门,主动提出要花钱找他买几片叶子,这让他觉得有些古怪,心下直觉该尽量减少与她的接触才好。
不过,毕竟是他亲口允了她每日前来取紫背葵叶子,出尔反尔的事他倒也做不出来。思量过后,他便交代老总管陈安,往后罗翠微每日来时,不必通传给他,由陈安按礼数自行招呼即可。
次日午后,云烈与熊孝义闲的发慌,便拖了几个侍卫在后殿的小校场上练拳脚。
这通混战从未时打到近申时,快要足一个时辰才歇了。
「陈叔,怎么了?」云烈接过旁人递来的巾子,一边擦着满脸热汗,一边看向匆匆而来的陈安。
老总管趋近几步,向云烈秉道:「那罗家姑娘来了,说是想面见殿下。」
后头的熊孝义一听「姑娘」这俩字,虎眸中顿时泛起明晃晃的调侃,咧着嘴笑呵呵凑了上来。
云烈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一巴掌按在他脑门上将他推远,口中对老总管道:「不见。她要紫背葵叶子,让她自己拿走就是了。」
「可她说,昨日险些闯了大祸,多亏殿下援手,」陈安小心翼翼地觑着云烈的脸色,「这‘救命之恩’,须得当面道谢以示郑重。」
此刻老总管饱经沧桑的面庞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是疑惑。他记得昨日殿下没出过府门,真不知那罗姑娘口中的「救命之恩」是怎么来的。
不甘寂寞地熊孝义又一次凑上来,怪声笑道:「哟,英雄救美?」
「有你什么事?一边去。」云烈抬起脚后跟就踢了他一脚,皱着眉头想了片刻。
哦,那个御赐花瓶。
他眉头皱地更紧,「带她到正殿等着。」
云烈先折身去了书房,将罗翠微昨日遗落的那个香囊拿了,这才往正殿去。
昨日他接住那花瓶,使她免于落下「损毁御赐之物」的罪名,今日她坚持要当面致谢,这说辞在人情世故上还真挑不出茬子,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见。
但经此一事,他不得不谨慎的怀疑,这个看似无意遗落的香囊也在罗翠微的计划之中。
为免这香囊又变成她明日坚持要见他的借口,他还是趁着今日一并还了为好。
熊孝义一路跟前跟后地问个没完,可云烈半个字都不肯透露,这让熊孝义更加好奇,索性一路跟到了正殿。
厅中,罗翠微仍旧坐在昨日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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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钱拐醋王爷 卷一 V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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