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笑不出来,只勉强地扯扯嘴角,冷眼看着他的举动。
看上去是个会烹茶的,生火、加炭、烧水都难不倒他。
等水开,辛大人移开水壶,先温过杯子,将水倒掉,而后投茶注水,卷曲的茶叶在茶盅里慢慢舒展了身子。
水变得碧绿清澈,有茶香随着水雾袅袅弥散。
易楚捧杯尝了口,不若龙井的甘香,却别有清冽之味,非常好喝。
辛大人隔着太师桌在椅子上坐定,低声问道:「阿俏生得什么病,好些了吗?」
易楚突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略思索,决定实话实说,「瘀血郁经,已经有些日子了,血凝成块,必需打下来才行。」说罢,掏出易郎中开的方子。
辛大人神情开始凝重,「是你爹写的方子?」
易楚点头。
辛大人喃喃自语,「易郎中性情温和,向来用药谨慎,竟会开出这种虎狼之药……」思量许久,将方子还给易楚,「就按此方替她用药吧。」
易楚看着他,又道:「要想见效,药石是其一,心志是其一,用药前,我想将你说的信物带给她。」
这样杜俏怀着见到长兄的心念,或许能撑过去。
辛大人很快就明白了易楚的意思,沉默片刻,走到长案前,铺开一张宣纸,对易楚道:「帮我研墨可好?」不是惯常用的淡漠的命令的口气,而是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像是孤独的孩子在寻找安慰。
易楚没法拒绝,挽起袖子开始研墨。
墨好,辛大人选了只极细的羊毫,一勾一挑,笔下出现了飞檐翘角精致的轮廓,屋檐下的匾额写着潮音阁三个字。廊下植着碧蕉翠竹,有女子回眸浅笑。夕阳斜照,她的笑容亲切慈爱。
辛大人低低解释,「这是之前我娘的住处。我娘是钱塘人,出阁前的住处叫潮音阁,后来嫁给我爹,我爹便将他们住的院子取名潮音阁。」
画完,辛大人再取一张纸。
这次画的是个梳着包包头的女童,女童颈上挂着璎珞项圈,正奋力往前跑,眼中带着泪,神情极为惊慌,她身后却是只长角的山羊。
「有年冬天,庄子里送了些鸡鸭牛羊之物,阿俏好奇之下跑过去看。那时她穿一条草绿色的裙子,许是山羊饿了以为是青草,追着阿俏跑。自那以后,阿俏怕极了山羊,也不吃羊肉,就连丫鬟戴了只羊毛袖套,她也非逼着扔掉。」
想到那副情景,易楚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容投在辛大人脸上,辛大人心底热热地荡了下……
正午暖阳透过雕花窗棂照射进来,她的面颊莹白如玉兰,透着浅浅的粉色,两道细眉秀丽若远山,明眸清澈,唇角微扬,腮边的梨涡时隐时现。
「阿楚,你没有害怕的东西?」他柔声问。
害怕的东西?
易楚收起笑容,凝眉想了想。
怕的东西自然有,第一次杀鸡,血没放透,鸡在地上扑腾,她吓得远远地看不敢靠近。第一次宰鱼,鱼身滑不溜秋地在案板上跳跃,她吓得半天下不了手。
可慢慢地,这些事情就熟练了,不再心慌也不再害怕。
唯有一件事,她至今仍是不敢想。
那年她不过六七岁,在家生痘,父亲在床边不眠不休地陪了好几天。她好了,易齐又开始出痘。
她清楚地记得,父亲在煮粥,她在旁边择菜。父亲往灶坑里添上柴正要起身,却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吓坏了,拼命喊父亲,父亲却始终没听见。
后来,她哭着找来吴大叔跟吴大婶,把父亲扶到了床上。
那天,她真正感到了害怕,怕父亲从此醒不来,她跟易齐就成为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半夜,父亲醒了,头一句话就问,「阿楚,你吃过饭没有,饿不饿?」
她喜极而泣,小跑着去厨房端了一碗粥。
她知道父亲是累倒的,从那天起,她开始学习做家务,尽力替父亲分担劳动。
因为父亲是她的天,父亲在,她便有家有人护着,父亲不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现在,父亲仍然是她心中的顶梁柱,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这一切,并没有必要告诉别人。
所以,易楚只是弯弯唇角,淡淡地说了句,「我自小胆子大,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
辛大人看出她的敷衍之意,眸光沉了下,轻轻将笔架在笔山上。
易楚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却没开口。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两人间流淌。
气氛有些尴尬。
而且,两人相距似乎也太近了点,他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气在她鼻端回旋,让她头晕目眩。他清浅的呼吸,像远山空谷的微风,在她耳畔吹拂。
易楚后退两步,悄悄抬起头。
辛大人正看向窗外,双眸幽深黑亮,映照着冬日暖阳,璀璨得让人恍惚。
易楚脸上一热,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待墨干,辛大人将纸仔细折好,交给易楚,「麻烦你带给阿俏。」
易楚接过,轻轻「嗯」了声,转念想起昨天之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爹爱下棋?」
辛大人淡漠地回答,「猜的。」
怎么可能?
他与父亲只见过两三次,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自己陪伴父亲这么久都不知道,他竟然能猜出来?
不想说就直说,自己也并不是非得要知道。
易楚吸口气,屈膝福了福,告辞。
辛大人并不挽留,只出门时突然开口,「明日几时出门,让大勇就是前头的伙计,赶车送你。」
易楚客气地推辞,「不用麻烦,晓望街雇车很方便。」
辛大人解释,「我怕路上再遇到前次的事,大勇会点功夫,放心些。」
「不用,我不会那么倒霉。」
辛大人很坚持,「万一呢?」
「遇到就遇到,有什么办法?」易楚满不在乎地说。
辛大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扯进自己怀里,「别使性子。」
易楚涨红了脸,拼命挣扎,「你胡说,我使什么性子?」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辛大人凝视着她,「阿楚,别自欺欺人。」
易楚羞恼地一口咬上他的手背,趁他松手,快步跑了出去。
第二天,易楚吃过早饭正要出门,易齐拦住了她,「姐是不是去威远侯府,我也去。」
易楚要把辛大人的画带给杜俏,下意识地不想让易齐知道,便委婉地拒绝,「天气太冷了,路途又远,而且道上有雪不好走,下次再带你。」
易齐嘟哝着,「反正是坐车,远点怕什么?」
易郎中闻言,劝阻道:「你姐姐是有正事,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我怎么添乱了,」易齐升高语调,不服气地说,「凭什么姐能去,我就不能去」话语很无理。
易郎中正了脸色,严厉地说:「不凭什么,你就是不许去,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爹,你也太偏心了,好事只想着姐姐,怎么不想想我?」
易楚见易齐说话越来越不像样,心里拿她没办法,只得妥协,「爹,要不我就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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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娇医 卷一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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