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着陪嫁丫鬟搀扶着拐回自己的院子,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已经动手比划的两个男子。
桃花飞舞中,萧无慎彷佛无意的一回头,堪堪落在她的眼帘,男子的眉头深深地锁着,迎向她的目光复杂难言。
再回到苍嶙山的院子,杜青墨一刻也不愿意待,忍着呕吐的慾望挥手打发了苍家的人没事的找事去忙活,自己带着陪嫁来的媳妇、丫鬟们拐去了靠近水榭边的阁楼。
阁楼有三层高,两面临水,另一面是花园,只有一条小路从花园延伸到厢房。曾经有很多次她都是站在阁楼上,看向远处苍嶙山与桑依依相依相偎的身影。她已经不记得第一次知晓苍嶙山爱上风尘女子之时,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了,她的大度忍耐,成就了苍嶙山灭妻的温床。
杜青墨站在栏边,再一次俯视这个藏污纳垢的苍家,三月的冷风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如呐喊、如嘶号。
「姑娘。」范嫂子从身後走来,心疼地焐着她冰凉的手,「进去吧,您昨夜没歇息好,趁着现在无事赶快小憩一会儿。」说着,又把她颈边的衣襟拉高了些,遮挡了那丑陋的掐痕。
杜青墨苦笑,「我心里有一团火,日日夜夜地煎熬着,又怎麽睡得着。」她指着苍家的几个大院,「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着要烧了这个家,毁了这里所有的人,我要让他们也尝尝我受到的痛苦。」
「姑娘!」范嫂子瞪大了眼,「您在说什麽,您……今早您与姑爷到底说了什麽,他为何要那般对您?你们……」
杜青墨安抚地反握住她的手,平静地道:「我能说什麽,我只是说出了真相。」
范嫂子依然听不懂。她只觉得此时的杜青墨太反常,根本都不像以前在杜家的那位娴雅的姑娘了。这种改变太突然也太尖锐,似乎在一夜之间,杜青墨从平和的官家小姐突然变成了愤世嫉俗的怨鬼,范嫂子无端地心慌又心疼。
杜青墨却轻笑起来,「范嫂子,你会保护我对不对?」
「您永远都是我们杜家的姑娘啊,嫂子我看着您长大,不保护您又能保护谁。」
「那就好。」杜青墨喃喃道:「从今日起,嫂子你就多操劳一些,帮我把身边丫鬟们的嘴巴都训利索了。」
伶牙俐齿的丫鬟一直不得杜家主子的喜爱,杜家书香门第,最爱斯文、懂进退的仆从,就连捡柴火的小伙子也看得懂几个大字。杜青墨让范嫂子教陪嫁来的丫鬟们如何在苍家说话做事,她逼得身边的人都竖起高高的心墙,将这小阁楼建成美丽而多刺的高楼,去面对苍家的腥风血雨。
范嫂子主内,还有另外一位陪嫁来的安嫂子主外。
杜青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一边吩咐众人把阁楼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一遍,一边让人把她的嫁妆箱笼全部搬到了阁楼的库房锁好,只要能够搬动的家俱和装饰品也都从主厢房全部挪了过来。本来空空荡荡的阁楼,只是一个上午就被各式各样的玉器、瓷器、书籍等塞满了大半。第一层自然是作会客而用,第二层是书房和绣楼,第三层才是寝室。
杜家陪嫁人中,贴身伺候的丫鬟有四人、粗使丫鬟四人、仆役六人,范嫂子和安嫂子是一家人都陪嫁了过来,她们的夫家在外院,还有门房、车夫等杂役十来人。
杜青墨不管家,这些人在苍家地位也不会太高。换了别的大家,媳妇入了门,婆婆就会自动地让出管家的权力,然後媳妇会把陪嫁之人分散安排在各处。以前她管了家,陪嫁来的人大部分都被她约束,甚少与人争吵,相信家和万事宁。如今她没管家,仆人们要争得一份脸面就只能靠自己,不过不管家有不管家的好处。
杜青墨一人闷头沉思,一边由着范嫂子替她宽衣上药。因为阁楼的摆设还没有全部安放好,处处人来人往,范嫂子让人搁了一个屏风,外面走动的丫鬟们只要偏过头就可以看到屏风後的动静。
杜青墨身上的伤痕在早起之时不少人已经见过,隔了这麽些时辰,有的地方已经紫得发黑,有的地方指印周围一圈细细的红圈,手上、胸口乃至腿上整个都是惨不忍睹。范嫂子重了不是,轻了也不是,眼圈都红了。一旁拿着药膏的丫鬟紫丹当场就刷刷地落泪,紫茶哽咽难言。
杜青墨倒是毫无所觉一般,这麽一点痛哪里比得过死之前那一场熊熊烈火的滋味,只道:「以後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只管把今日所见所闻一点不差地说出去。」
范嫂子手势一顿,犹豫地道:「姑爷的名声……」
「苍嶙山有什麽名声,他敢作敢当倒也罢了,要是因此反而来质问我,呵,我不介意把他的作为再夸大一些,闹得人尽皆知。反正,苍嶙山少年将军孔武有力,欺辱一个弱女子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杜青墨在药篮子里面翻翻找找,挑中了一瓶气味大、颜色黑红的药膏给范嫂子,「我就是要让皇城里面的所有人知道,苍嶙山到底是一个什麽样的男子。」
她看着范嫂子将那药膏涂抹在她手腕处,将本来就红了一圈的肌肤越发给弄得猩红,轻笑了声,「我知道范嫂子你担心什麽。我不怕,我不怕他欺负我,也不怕婆婆针对我,我只怕世人被苍家人蒙骗,以为杜家的女儿真正顺心顺意求得一如意郎君。」
她要毁了苍嶙山的名声,至於她自己的,命都没有了,好的名声有什麽用。
待到午时,苍夫人让人唤她去伺候用饭。果然,就算有客人在,苍夫人依然压制不住对杜家女儿惩戒的心。
现在,范嫂子等人还不明白他们的真面目,所以只是稍稍地叮嘱了杜青墨一番,就由紫丹和紫茶随着去了苍夫人的院子。
进了饭厅,果然婆婆苍夫人早已端坐在正位上,公公苍老爷与苍嶙山都不在,自然是在外院与萧无慎一处用饭。伺候的丫鬟们看到她来,这才开始相继上菜。苍夫人叫了杜青墨来自然不是让她陪同一起用饭的,而是让她伺候自己用饭。等到苍夫人吃完了,大发慈悲放了杜青墨之後,她才能回到自己的院子,那时候菜式不仅不同,更早就冷透了。
「我听说你搬到阁楼去了?」苍夫人像盯着兔子的蛇一样,阴冷得发寒。
杜青墨正执着筷子,苍夫人一说话,杜青墨就倒退一步,白着脸、咬着牙,根本不敢靠近婆婆一步,好像她老人家的一句话就会要了自己的命一样。
苍夫人看到杜青墨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来气,早上三番两次地被她给唬弄了过去,自己还做了恶人,想起都有气。大喝一声:「说话!」
杜青墨手一松,银筷就跌到了地上,银白的器光映到她的脸上,越发的惨白,好半晌才低声回了一句,「我喜欢水。」
「谁准许你搬的,这里是苍家,不是你们杜家,做什麽事情之前难道不知道要先询问长辈吗,你把我们苍家的人都当作了瞎子还是聋子,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小姐,由着你胡来吗!」
每吼一句杜青墨就倒退一步,等到苍夫人吼完,杜青墨已经缩到了门口,低垂着头,嘀嘀咕咕道:「我只不过是嫁妆太多没地方放而已,看着阁楼空着就挪进去暂时放着。难道婆婆是要我把嫁妆搬到主院这边来,让婆婆帮我收着吗,可我是媳妇又不是女儿,婆婆要我的嫁妆做什麽呢。」
咕哝完,就抬头对苍夫人道:「婆婆您缺银子的话直接找媳妇要就是了,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你……」
「不过……」杜青墨小声地打断她,「我的嫁妆还是自己收着好,就不搬来这里了。」
「你……」
「哎呀,菜都冷了,婆婆快用饭。」一边伸长了手腕挟菜,让闷在袖子里的药味全部散发出来,一边还端着碗往苍夫人鼻子底下凑,就是不让她顺利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两人明里较着劲。杜青墨擦的那药膏实在太渗鼻子,让人闻之欲呕,再好的美味佳肴被这味道一熏都成了臭水沟里的剩饭剩菜。杜青墨还用筷子挟着一块上好的猪蹄锲而不舍地送到苍夫人的嘴边,苍夫人一动,猪蹄也跟着移动。忍无可忍的苍夫人一把打开她的手腕,「你放肆!」
杜青墨哀叫一声捂紧了手腕,「婆婆?」
苍夫人一挥手让人把菜式都给撤了下去,这麽闹腾了一会儿,她哪里还不知道杜青墨的假心假意,脸色青白了一阵,「我倒是看错了你。」
杜青墨刷地跪了下来,「婆婆您误会我了,我是真心想要伺候好您,只是、只是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婆婆您又不喜欢我,还打我。我、我如果做错了,婆婆您直接说就是了,只是别跟夫君一样对我动辄打骂,我、我很怕疼……」
苍夫人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她这是第一次真正的明白杜青墨颠倒是非黑白、胡编乱造的能力,她不只是看错了她,还彻底地看轻了杜家的女儿,「好、好、好。」苍夫人口里发苦,「你都说你错了,那你就跪到你不再犯错为止。」
杜青墨啊了声,左右看看,最後居然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再也不吱声了。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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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为新妇 上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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