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为何心头酸涩,为何想要去触碰她眼角藏着的泪。
「我杀你做什么?我杀了你,二爷不会放过我。」
「子通抬举我了。」
曲鹤鸣道:「你把自己看的太轻,二爷不在,你大可不必如此,装模作样,撒娇卖痴。」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直起腰,换一副笑脸。如不是眼底仍藏着血丝,他几乎要怀疑方才的一切从未曾发生过。
「懒得理你!」哭完了又像没事人一样,快步往回走。曲鹤鸣看她脚步,全然不是重伤初愈跛足难行。
他远远望着,于心中给自己一句警醒,这人是毒药,沾染不得。
再说陆晋,领着公主车驾再入乌兰城。忠义王府已成军机重地,里里外外重兵把守,他要入内院见陆占涛,还需搜身解甲,验明之后方可放行。
早几日便已报信,公主没了,随扈一个没少。他心知大哥不会轻易放过,眼下一见面便开战。进了门,陆寅还是老样子,天生一个白面书生,却费尽心力要在行军打仗上与他争长短。
「我记得二弟办事,从没出过纰漏,如今为了千万雪花银,也能有不慎之举,悔之莫及了?」
他坐在陆占涛右侧,手中一只圆山窑彩地金辰大茶盏,来回晃着青叶浮茶,话是轻描淡写,意却深在其中。
一个不慎,就是陆晋故意所为。
陆晋却全然无畏,语速平缓,专心自述,「李得胜派出两拨人来,儿于龚州就地斩杀南闯王周凤顺,次日于白狼河河口遭遇定西王赵智,赵智一行二百余人,熟识水性,凿开船底,使船沉于河心,公主顺流而去不知踪影。儿已派策那留守龚州继续寻找,自快马北上,将随行之人带回。」
陆寅道:「剩下几个奴才能有何用?打断了骨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陆晋垂目不言,他要说的话已经带到,信与不信并不取决于他与陆寅之间的口舌之争。
全赖陆占涛——
他今日照例饮酒,至夜深便有些熏熏然不明就里。然则陆晋献策有功,京城稍有异动,他即遣人回城密奏,再三进言要将肃王软禁在乌兰城内。若依旧是顾家江山,便借口保护皇亲,若如眼下,乱行无主,则可挟皇子占尽先机。
更何况如今西北兵强马壮,京城里李得胜又是一群乌合之众,他那颗早年间让今上浇灭的逆反之心再次重燃。王侯将相做到顶,也该自己给自己往上升一升。至于宝藏,他倒不似陆寅那般热切。
他没有,旁人也得不到,这就是好消息。
即便陆晋私下有些小动作又如何?横竖一只泼猴,翻不出他掌心。
于是乎抬一抬手,让他们早散早了,「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毕照、原山、龚州三镇,李得胜再狂,也别想碰咱们的地儿!」
陆寅轻易不肯甘休,当即起身,「父王!五鬼图一事关系重大,怎可如此轻轻揭过?」
陆占涛摸摸胡子,觉着酒劲又上来,有点儿晕,「行了,人都死了,咱们没有,江北与南京也都够不上,寅儿不必忧心,掂量起来还是咱们西北最稳。」
「今日不知明日事!父王,传闻玄宗内帑多过朝廷三年税银,若能找到,则可扩兵养马,以图东南。」
陆占涛却道:「有肃王在,贺兰祉与赵谦也只得俯首称臣,否则即是乱臣贼子,天下皆可诛之。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东线三镇。」
陆晋上前一步,拱手道:「儿愿代父王出兵,与顺贼一战。」
陆寅道:「二弟将将败在顺贼手中,即刻出战,或无胜算。儿虽不才,愿领三万兵马会一会顺天王。」
陆占涛未做犹豫,定定道:「首战尤为关键,老二久在军中,又与顺贼打过照面,想来已知要领,令你月底之前,整顿出兵。」
「儿领命。」
陆寅不忿,「难不成公主之死就此不再追究?」
陆占涛有些为难,视线在陆寅与陆晋之间逡巡游移,犹豫间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人的心都是偏着长的,随便捏个理,让陆寅平了这份怨恨就是。
「有罪当罚,老二明日一早去找孙管家领二十板子。」
他一身铜皮铁骨,早年间在军营里什么没挨过,二十个板子原也算不上要紧。
陆晋垂下眼睑,低声道:「是,儿遵父王旨意。」多余的,求情的话,一句也没有。
过后陆占涛与陆寅独处时才松快三分,揉着太阳穴劝道:「你何苦同他去争,他上阵迎敌,拼来的还不是成就了你?也就这个么个得用的兄弟,你啊……先学着放宽心吧。」
这才是父慈子孝,有的人生来多余。
再说曲鹤鸣。
他独自一人驾着马车至城西一处僻静民宅,门匾上的主人姓余,想来是名富商。但看曲鹤鸣轻车熟路模样,显然这宅邸与余姓老爷并无太大关联。
走近看,宅子称不上大,也就是间三进三节院,花木陈设尚算周正。于云意而言,只算是勉强可以住人。
曲鹤鸣引她自内廊绕进后院,院子里种着四季海棠、何氏凤仙,但或因无人打理,花开都透着一股寥落,星星点点没有章法规制。
花下设一处秋千,木柱上绕着彩绳,藤编的座椅上还夹杂着三五只绢花,秋千四周围都是开着花的海棠,显然是有心人所留。云意便装作随口一问,赞说:「这秋千好别致,难不成是你做的?」
曲鹤鸣看她一眼,打量她多半是无心,进而陈述道:「这宅子虽记在我名下,但都是二爷的东西。怎么用的,建了什么,问我也问不出答案。」
他推开门,侧身一让,「你现在此住下,有什么想要的都跟李总管说。外头那个圆脸丫鬟叫绿枝,能听不能说,独留她一个伺候你,先将就着用。」
说完朝院外招招手,绿枝面带羞赧,进门给云意行了个万福。云意扶她一把,笑呵呵说道:「好看,脸圆圆像个小汤圆,看着就开心。」
曲鹤鸣噎了一会儿,好半晌没能开口说话。又听她提议,「要不就叫汤圆吧,我喜欢芝麻花生馅儿。」
曲鹤鸣认为这样不妥,「想吃什么叫厨房给你做,乱改人名字是哪来的臭毛病。」
怎奈云意根本不理他,这厢握住汤圆的手,亲亲热热说:「汤圆,我想吃汤圆,你让厨房给我现做一碗成不成?」
你你你你要要要吃我啊……汤圆害怕得内心里结巴。
云意很快得到了她想要的芝麻花生馅儿汤圆,还十分好心地指派汤圆盛一碗给曲鹤鸣。他本不耐烦吃这些又甜又黏牙的东西,但看她在桌前吃得面皮泛红,咬一口外皮溜一勺馅儿,黑与白分明,好比她长发乌黑肌肤雪白。
尤其她眼中还有挥不散的神采,熠熠生辉,教曲鹤鸣认为,当她口中食竟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
不知不觉,原本最不爱吃的东西,也跟着她的节奏,慢悠悠吃下肚。
一整日的刀光剑影、一整日紧绷的神经,也就在饱腹这一刻被莫名的满足感挤走,余下只有安然,以及,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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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太娇纵 上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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