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闻言眼光一亮,剩下的什么都不必说,一切自明心底。又不得不佩服云意,她看人猜心,天下少有。
过后警醒,与她相处越久,便越容易深陷,蒙住双眼让人牵着鼻子绕着菜市口走上一遭,千刀万剐了,回头还不自知。
「外面局势如何?公主不想知道?」
云意撑着下颌,笑意盈盈,「我有二爷护着,担心那些做什么?再说了,二爷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着急顶什么用呢?」
她双瞳似琉璃珠一般清澈透亮,多看一眼,不自觉便被推进梦里,以为她天真纯善不谙世事,无需诸多防备。继而陆晋思虑不周,说出了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一句话,「江北有了荣王的消息,现如今西北、江北、南京各自为阵,朝廷想要再统江山,只怕难如登天。」
云意在桌下攥紧了拳头,极力压制自己心中不断涌现的兴奋与激动,她的哥哥还活着,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德安德宝不辱使命顺利将他送出京城?
哥哥活着,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为情也好,为利也罢,外公与哥哥必会遣人搜寻。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应付对面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陆晋。于是举起茶杯,与陆晋隔空对饮,柔声道:「情势复杂二爷才有时间徐徐图之,不见得是坏事。」
「于你呢?」他眉心微蹙,紧紧锁住她一举一动。
「自然是好的,哥哥活着,我心中自然多一分想念,从前那些个不要命的事情,再也不做了。」她的回答近乎完美。
陆晋略略点头,「如此便好。」
她偷偷蹭一蹭掌心,紧张得全是汗。
天未亮就需启程,寅正,整个宅邸被灯火托举成一颗明珠。
陆晋肩上甲胄沉重,有寒光冽冽,比窗外被烛光照亮的夜更多一分深沉肃杀。他发髻高悬,长刀在侧,越发显得英挺过人。
云意鲜少在这个时辰起身,但今次清醒异常。陆晋即将出行征战沙场,而她还有最后一场仗,最要紧也最可怕。她面对陆晋,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做到从容自如。
也许是源于心不静,万物都似夏夜躁动。
月亮在门前露出半片影,此夜静谧无声,却又危机四伏。他就在她身前半步距离,高壮颀长的身躯挡住她所有视线,她幻化成大树旁细弱娇柔的藤蔓,仿佛唯有依着他才有生存之望。
他捧起她的脸,双手握住她脖颈两侧,大拇指来回抚弄着她嫣红柔软的唇。他的视线低垂,她的面庞向上,一个掠夺,一个奉献,姿态与心态全然清晰明了。
他看着她的眼,仿佛要透过漆黑水亮的瞳仁,一并看进她心里去。言语也是热的,是占有的狂热,「此一役杀北王于秋梁,下一回入京城剿杀李得胜,你说过的话要记牢,爷耐性不好,等不起。」
「我骗谁也不敢偏二爷呀,即便是谎话,二爷也能将它做实,不是么?」她由衷佩服自己,在这样逼问审视的目光下,还能换出一张毫无破绽的脸,与他谈笑之中将谜底揭穿。
他是几时开始在她面前自称「爷」的?
大约是自太原起,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情态变化,心也跟着起了波澜。
他终于满意,在她唇上小啄一口,算是额外奖赏。他眼中渐生迷蒙,透出一股对眼前少女的迷恋,兴许暂且可称之为迷恋。
禁不住婆妈起来,叮嘱她,「乖乖等着,等爷回来,该有的体面总会有。」
她过了头一关,而后便放松起来,笑一笑调侃道:「难不成二爷还要八抬大轿娶我过门?那我可一两银子陪嫁都没有。」
「爷只要你——」
「程姑娘也不要啦?」她说这话时眨着眼睛带着笑,小狐狸似的灵动又可爱。
他捏一捏她腮边肉,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这就醋上了?」
她便笑盈盈望住他,眼瞳里藏着秋水藏着春光,美如诗画,却又一个字不说,等他体味。
他一时心痒难耐,但苦于出行在即,最终只能忍下,「乖乖的,多吃点,等着爷。」
云意笑,「保证吃成个胖姑娘。」
他放开她,不再留恋于儿女情,走得又快又急。
云意只送他到外院照壁下,听凭他披星挂月,奔赴远方。
她滞留在此,四方四正一座院,墙不算高,宅不算大,却已经足够锁住一个俗事不知的顾云意。
大约是站得久了,连红杏也忍不住上前,问说:「夫人,夜里风凉,当心身子。」
不想云意一改往日和善,回过头来目光凛冽,吓得红杏以为她半夜撞邪。
「哪来的夫人?」
红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片刻功夫,她又换了面孔,笑笑说:「你扶我回房去吧,这个时辰闹起来,睡也不好睡的,还是将就着坐一会儿吧。」
红杏让吓怕了,只得低着头,草草应是。
远远传来更夫醇厚悠长的喊声,叮嘱家家户户仔细闭门,当心火烛。
哪里是什么战乱纷争,分明是个富贵太平年。
云意就着这身衣裳,独自蜷缩在春榻上。支起窗来向外望,天边已有微光,云与月都成了别样风光,刹那便是风吹云散远游四方。
她摊开掌心,莺时在手心写下的字仍历历在目。
肃王——
她仔细观察过莺时的眼睛,有紧张也有急迫,但莺时受过刑、死里逃生,心中藏着隐秘,这便混在一团不好分辨。
那一日莺时在她耳边,咬着又细又轻的音调说:「奴婢之所以能逃出生天,还是多亏了肃王。专看管奴婢们的,有一个叫吴先贵,是肃王的人。奴婢让打个半死拖出来,也是因他一句话,若不然还要医官来验,那必然是出不来的。」
「肃王他……」
莺时道:「奴婢听吴先贵说,肃王那看管得并不十分严实,到底是一字王,总归是要捧着的。」
云意疑惑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莺时道:「奴婢看殿下在此处,并不十分顺心,奴婢便想着,若想出去,倒不如求助于肃王。王爷毕竟是王爷,手底下多少还有得用的人,或许能帮上一把。」
云意随即笑着拍一拍莺时肩膀,「你有心了。」
不说好,也不否定,剩下无穷余味全丢给对方琢磨。
最可贵的是时间充裕,她等得起。
三日后,她在书房等来曲鹤鸣。他穿一件月白袍子,绣墨竹松涛,花中君子。大约是这几日净过面,又修过容,见面时便显得十分清俊,再赏玩折扇一把,更平添三分才子风流。
但她不爱看,依旧低着头,写她的千字文。
可有人就是讨嫌,非要凑过来看,看过之后啧啧称叹,「你这字,真跟徽宗的差不离,我记得千字文徽宗也曾有一帖,但不过如今下落不知。如能现世,必要震惊四方。」
云意落笔不缀,淡淡道:「子通这句话,我暂且当夸赞收下。」
曲鹤鸣道:「我夸人损人都是真心实意,你也大可不必如此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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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太娇纵 上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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