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团子婆娘躺在床上,几个孩子扯着她的衣袖哀哀痛哭,却迟迟不见她转醒,众人围着床,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见顾早进来,都忿忿的拿眼斜睨着她。
顾早苦笑,对众人略略点了下头,才问毛团子,「家里可有糖?泡些浓浓的糖水给她灌了,可能会醒来。」
毛团子苦了脸道:「糖这样的金贵物事,家里哪会有?」
其他人面面相觑,想来也是没有。
不一会,却见那给毛团子婆娘抹香灰的婆子颤巍巍地端了个粗瓷碗过来,说是正好前两天孙子嘴馋,闹着要吃糖,她便去镇上集市买了,见顾早提起,就急急回家将剩下的糖泡了端过来。
顾早连连道谢,让毛团子搀起他的婆娘,扳开了嘴巴,半洒半喝地把那碗糖水灌进她的嘴里。
也不知是不是那碗糖水的功效,不一会,毛团子婆娘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众人顿时面露喜色,看着顾早的眼神也稍微和气了些。
顾早向毛团子再三赔礼,又顺着旁人的口风,答应过两天送一篮鸡蛋过来,这才出了毛团子家门。
她匆匆赶回家,一进门忽见方氏从门後窜了出来,面色发白,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急急问道:「怎麽样?那婆娘不会真的那麽不经摔,这样就磕死了吧?」
顾早摇了摇头,「醒了。」
方氏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害我白白自己吓自己,想来也不过是轻轻一脚,她哪里就那麽娇贵了。」
顾早又道:「不过我们要赔一篮鸡蛋给她补身子,不然他们就要报官告你行凶。」
方氏气得跳脚,大骂起来,「他这是在讹诈!老娘哪里有这麽多鸡蛋赔她?要吃自己下去!」
顾早叹口气,忍耐地劝道:「娘,毕竟是你不对在先,一来,咱们并未在她家找到锄头;二来,她是被你踢了才倒地撞得头破血流,赔她一篮子鸡蛋就当是破财消灾。」
「我呸!」方氏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声音却是轻了不少,「老娘的头发也被她扯了不少下来,怎麽不见她赔我木耳菜 」
顾早摇了摇头不再理她,方氏犹在她身後低声咒骂个不停。
顾家没有养鸡,赔礼的鸡蛋自然只能用买的,顾早打听了此时市价,一枚鸡蛋竟要五文钱,一篮三十个就要一百五十文钱。她自己是一文不名,过了两日,见方氏还是抵死不肯拿钱买鸡蛋,心中有些犯愁,正枯坐家中看着顾三姐绣花,想着赚钱的门路时,门外突然乱烘烘的涌进一帮人,领头的正是毛团子。
她心中一沉,急忙上前迎接,陪着笑脸小心说话,「团子叔,欠你的鸡蛋再过几日一定会送过去的。」
「鸡蛋?现在就是十篮鸡蛋也不够赔了,叫你娘出来,见官去了!」毛团子身後的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道。
顾早一惊,向毛团子问道:「团子叔,婶子她……」
毛团子叹了口气,面上带了为难之色,「二姐儿,实不相瞒,我家婆娘醒是醒了,可现在却是认不得人,整日痴痴呆呆,这可叫我怎麽是好 」
顾早大惊,原以为毛团子婆娘醒了便是大吉,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後遗症,这下子可真是有些麻烦了。
正踌躇间,方氏已从里屋奔了出来,指着毛团子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毛团子,看我家死了男人,孤儿寡母的就上门来欺凌,讹了鸡蛋不够,你还想怎样?你那婆娘什麽痴痴呆呆,是故作痴呆吧!」
她话音刚落,毛团子身後的一个本家亲戚气不过跳了出来,朝她的手指用力拍下,「你这婆娘,平日里动不动闹得鸡飞狗跳,现在害得我家大侄女痴痴呆呆,你还不认?﹂又对毛团子道︰﹁跟她多说也是无用,你几时见她讲过道理了?还是快些拉了去见官得好!」说完捋起袖子,拖着方氏要往外走。
方氏当然抵死反抗,朝那本家亲戚脸上吐了一口浓浓的痰。
那亲戚大怒,吼了一声,顿时六七个壮年人围了过来,七手八脚架起方氏便拖出门去。方氏杀猪般的扯开嗓子叫个不停,高亢的声音大得三里外都能听见。
顾早慌了,急忙伸手拦住众人,又陪笑脸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我娘脾性是急了点,倒也没真做过什麽伤天害理的事,这次团子婶子的事,大家也都看到了,只是桩意外,并不是我娘故意害她的。有事大家好好商量,俗话说,见官三分灾,只怕最後两边都落不了好。」
那亲戚见她说话有条有理,不禁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去见官也可以,只是叫里正来评评理是免不了的,你家老娘是说不清的,你弟弟又小,你去叫了本家的人,明日一早到村里祠堂来说话。」
顾早忙不迭点头应了,那亲戚才对方氏呸了一口,让人松开她,领人扬长而去。
方氏刚被松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不吭声。顾早走到她身边,扶她回到堂屋,接过顾三姐递来的巾子,给她抹了把脸。
方氏这才缓过一口气,面色却是有些发白,呆呆坐着也不闹了,想来是有些後怕。
顾早叹了口气,拉了顾三姐到一边,细细问了村里的本家亲戚有谁可以说得上话。顾三姐虽奇怪她怎会问自己这些她理当都该知晓的问题,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把知道的都说了。
这东山村中有顾、毛两个大姓,顾家本还有个大伯名唤顾大,前几年已举家迁至东京做营生,如今村里只剩下一些堂叔伯了,自从顾二没了之後,也不怎麽往来。
顾早心知这些本家叔伯是帮不上什麽忙的,却还是硬着头皮让顾青武陪同,一家家地拜访。果然,那些人早就听说了方氏惹出的祸事,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自寻晦气来帮忙出面说话?交情较好的只是笑着随口敷衍,不好的乾脆闭门不见,姊弟俩走了一大圈,晚上才回家,却是除了一肚子气,什麽也没带回。
方氏见他们回来,抓了顾早问:「怎样,可有谁答应了?」见她摇头,忍不住冷笑起来,「我就说那些人是指望不了的,早些年你爹还在,家里还过得去的时候,可是今天借盐、明日借醋的,如今你那死鬼老爹一走,谁还来瞧过咱这孤儿寡母的?也罢,明日就是剐了我这一身老肉,也绝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一边骂,一边去给院里的猪喂食去了。
顾早紧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遂悄悄来到里屋,从柜子里拿了昨日看见的一块绸布,塞在衣内偷偷出了门。
她朝着村子东头的里正家走去,到了门前,犹豫了下,终是推门进去了。
那里正已经吃过晚饭并不在家,里正夫人正蹲在堂屋门口看家里的两只黑狗咬着玩,见她进来遂站起身,神色诧异。
顾早陪了个笑脸,亲热地叫了声婶子,那里正夫人只是淡淡应了,并不怎麽搭理。她也不在意,凑上前去,手抹了下眼睛,已是眼泪汪汪。
片刻之後,顾早便出了里正家大门,而衣襟里的那块绸布已经没了。想着刚刚里正夫人拍着胸脯打包票的样子,她不得不感叹行贿这一招果真是事半功倍,怪不得後世常常有某蛀虫被揪出後,痛心疾首地将责任推给那向自己吹枕边风的另一半身上。只是这宋朝的花椒麻劲还真不小,抹了这麽久了,直到回到家中,她的眼睛还是很不舒服。
第二日,顾早起了床,便见方氏已是收拾齐整,脸上表情紧绷得似要上断头台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却也微微发酸。想了下,她吩咐了顾三姐和顾青武几句,挽着方氏便前往村尾的祠堂。
母女俩抵达祠堂之时,里面的人并不多,大多斜了眼睛看着她们,私下咬耳朵议论个不停。方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羞恼,顾早站在一旁如老僧入定,当作没看到。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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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西施 上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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