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笑而不言,她前世这些事情做得太多了,这一世却是不想再重复了。
几人一边谈笑一边投喂鱼食,看着水中锦鲤争食,正是惬意。却忽然有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娘子带着几个仆妇走了进来,当头那年轻媳妇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葱绿褙子藕白裙,窄条脸儿上一双明媚杏眼,五官颇是秀丽,急匆匆走进来福了下身子便道:「夫人原来在这儿,正有事情要找您,今儿相公出去赴宴,遇到几位朋友谈得高兴,听说我家园子有几株珍稀墨兰开了花,便一时起兴邀了他们携眷同来赏兰写诗,相公连忙命下仆过来先通知我收拾好园子备好宴席。我知道今儿夫人宴席请知交好友呢,少不得吩咐长随回去告诉相公另选地方。只是那长随却道,若是客人平日都是通家之好的倒也罢了,偏偏其中却有位宁国公府的公子,这位公子可是贵不可言,竟是弘庆大长公主的独子,平日里极难请的,他的夫人更是安乐侯府的嫡女,贵重得很,这样的人家,我们家却是得罪不起,既是说了要来看兰花,不好推脱扫兴,我心里为难得很,再三踌躇,想着夫人是个难得的好性子,定是能体谅我们小辈儿的难处,厚着脸皮来问一句,夫人能否与客人移驾到偏园那儿赏花,那里景致也颇好,我命宝丰楼那般再送来一桌席面,算是我们小辈儿的赔礼,您看可行?」
她话音才落,卢娘子已冷笑了一声:「冯家还真是好家教,我今儿可算是开眼了。客人还在,如何就当着我们的面逐客了?不会悄悄请了你婆婆去禀报于她请她示下么?不说小辈倒敢与长辈同日开宴席请长辈移席这么荒唐的事儿了,你婆婆今日开宴席,你不在跟前伺候,这是你婆婆宽厚之处,我不说你们家事,只说你青头白脸的上来,也不与客人见礼,开口便要我们回避让园子,我想着是多贵重的客人需要我们回避呢,宁国公府倒是很大来头了,只不知这位卫小公子,身上可有官职?可有爵位?那位侯府嫡女,又是几品诰命?倒让我们这位三品学士诰命夫人给他们回避腾地儿?」
那年轻媳妇被她伶牙俐齿抢白了一阵,又句句说在关节上,脸上红白交加,看着卢娘子仍是未嫁姑娘发式,衣着并不如何华丽,不免将眼神看向虽然年轻,却已挽着妇人发髻的宝如,宝如长得十分美貌,不像什么二品夫人,这样容色倒更像瓦肆里的妓子们,心下又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她虽知道今日秦娘子待客,却想着多半是些教坊妓子和破落户,听说也没几个人,便想着在客人面前好好下一下秦娘子的面子,教她以后不敢在自己面前摆婆婆的谱,原想着这些客人想必也不是什么上得台盘的客人,否则为什么前几日正宴不来,倒要私底下请。这些人地位低微,听说有贵客便会辞行的,到时候秦娘子才是大大丢了脸,也教她出了这段时间一口恶气。
这些日子,秦娘子随手赏钱,奴仆们贪她打赏丰厚,渐渐都喜欢替她当差,使唤仆人打赏竟成了风气,就连当个普通差使,也要讨赏,居然还有脸嫌少,教她这个掌家的媳妇一点面子都无,心里暗恼,不免觉得是婆婆在给自己下马威,将阖府风气都带歪了,一边恨着她仗着自己有那么点皮肉钱便如此铺张,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打压她的气焰,教下人们知道谁才是这府里正经当家的。没想到才上前便被这伶牙俐齿的女人张嘴呛了回来,心下正将信将疑。
秦娘子笑了下道:「这是我们家大公子的媳妇萧氏,小辈经事不多,遇事慌了手脚,礼节上有些不周,还请看我面上担待一二。」一边又和气对媳妇道:「这位是枢密直学士许大人的夫人,另外这位则是卢娘子,也是仕宦出身人品极好的,你先来见礼。」
萧氏脸上涨得通红,只得上前施礼道:「是我的不是,一时着急,失礼了。」
这时后头却有个家人媳妇跑过来禀报道:「娘子,客人却是已快到了,前头催您做好迎女客的准备。」这却是萧氏事先安排好的,想着若是秦娘子不肯,也给些压力。只是这当下这媳妇子没头没脑地跑进来也不行礼便直嚷嚷,越发坐实了她管家不严无礼的名头,她如今头都不敢抬起来。
宝如只笑道:「客人已来了?却也无妨,你适才说的那卫公子的夫人我却也识得,既是巧合遇到了,便一同赏花也可的,倒不必特特避出去了。」
萧氏脸上火辣辣地,过了一会才道:「不敢让夫人避让,我亲自去和那卫三夫人说您在这儿,请她一同赏花。」
宝如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
过了一会儿果然萧氏接着宋晓菡并几个女眷进来,宋晓菡看到宝如便笑:「我正不耐烦看什么花呢,原想着说头疼先回去了,听说你在这儿,才进来看看,怎的你与这家老夫人有旧?前头我看到许学士了,我们家三郎倒是颇为高兴,拉着他请他品评刚写的诗去了。」又想起一事问:「前儿听说了你家荪哥儿的事了,那日后来有事提前走了,竟没帮上你的忙,后来本想着要上门探病的,只是家里忙得很接连几个宴席让我主持,听说没有大碍已大好了,只遣人送了礼过去,实在有些对你不住,不知如何了?」
宝如起身笑道:「已大好了,有劳动问,正和冯夫人有些旧交在所以今日来赏花。」一边两边互相见礼一番,因着冯家这次续娶做的低调,外头不知底里的也只知道冯家继室是个市井出身的香铺女老板娘,却不知曾是官妓从良,而家里知道底里的人自然也不会胡乱出去说话,因此宋晓菡看在宝如面上,应酬也还算和气,一时几人叙话起来。
秦娘子本就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又在京城混迹多年,见识广博,善谈谑,渐渐说得宋晓菡也高兴起来,和秦娘子道:「说到戏园子,东边瓦肆有一家戏班子的小旦扮得极好,人才极为秀楚,腔真板正,唱捧心那一出的时候,愁处见态,病处见姿,唱得又是响遏行云的,竟是没见过唱得这般好的,我第一次看还道是这旦角本就擅长病愁态,没想到第二次看他唱玉杵记,扮个天姬仙女,着一身白袍,偏又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冰雪之姿,气度高华,翩然神游八极之态,真真儿令人叫绝!」
秦娘子含笑道:「您说的必是那春喜班的阮清桐了,他旦角原是京中一绝,寻常人家请不了他出动亲自唱的,也只有贵府才请得起了。」
宋晓菡笑道:「竟如此难请?我只好奇他卸了妆是不是也长得和女子一样娇娇怯怯,台上看着实身段纤细袅娜得很。」
秦娘子笑道:「那是靠着衣物妆容和眼神情态身段步法衬出来的,那些演戏的,从极小便开始清早吊嗓练功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不能断,身子比我们女子可要强健许多,我曾经见过他一次,和寻常男子一般,并无女儿态,但是其人神姿英华,秀美清雅,不知坊间多少女子为他倾心呢。」
宋晓菡不由惊叹起来,又与秦娘子讨论了下好看的戏本,秦娘子推荐了她几个好看的戏本子和戏园子,宋晓菡叹气道:「家里管得严,戏园子还是有时候相公带着才能看一看,不知多久才得出去一次,国公府内又自己养着一班戏班子,甚少招外头的,还是前次老妇人寿宴才招了好几个戏班子同台斗戏,才算开了眼界,家里那戏班子全是挑的女孩子来唱的,和外头一比,哪里算正经戏班子?不过是唱个热闹哄我们这些内宅妇人开心罢了,真正的乐子那都是外头正经戏班子的,倒不如那等市井妇人,还能看些好的。」
秦娘子含笑道:「到底是下九流的贱业,不入贵族眼的,再说了这演戏的,也就是台上风光,你当他们真的如戏台子上演的那般自在呢?譬如那演武生的,英雄凛凛,实则下了台还得四处赔笑讨生活呢。」
宋晓菡不解道:「他们唱戏的收入还不够么?还用怎么赔笑?难道竟有人赖钱不成?名角儿只怕不缺钱吧,我看那日不知多少人专门指了名赏那阮清桐呢,一场戏下来只怕赚得不少。」
秦娘子含笑不语,这话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戏子优伶一贯与娼妓并提,自然是有原因的,尤其是那唱旦角的,多半是要被那等高门勋贵当成粉头行首一样叫去陪酒的,哪里就能和台上一般或是冰清玉洁或是英武神威呢?只是这话却不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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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从夫愿 卷四 第08章[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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