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仿佛被狠狠掐握,为他心痛,或者,也为自己。
她没办法给予他他想要的,一切错在她,是她不好,配不起他。
头有些发昏,她把脸埋进他的披风里,他的气味更加缠绕上来,费力止住的泪又渗出一波,将披风濡湿了一小块。
不能心软。
喜爱他,是自个儿的事,她没有要求与子偕老,也求不起,只想安静的、谁也不惊扰的作着关于他的梦,梦里可以任意想象,有无数美好,但此身毒蛊不离,此生已作虚空,她在虚空中努力垦出的一片沃土,也栽种不出一朵真正的香花。
之后,小舟撑回岸边交给船老大。
今夜赖以营生的家伙难得被官爷们「征召」办案,加上所得的贴补银钱可不算少,心情甚好的船老大将旱烟杆子往腰后一插,禁不住问了声,「大爷可是逮到恶犯了?欸欸,竟有人趁佳节行恶,着实缺德,没人性啊……咦?呃……恶犯是个姑娘家啊?这、这不能够啊……」
孟云峥心想,怎就不能够了?
这位「恶犯」伤起人来不见血,却让他大受内伤,伤到快呕血。
恼到怒火攻心,险些怒发冲冠,又因把姑娘惹哭对自己加倍恼火,即便如此,当那个被当成「恶犯」看待的姑娘下意识躲避船老大的探看,蓦地扯他袖角挨在他身侧时,他内心的不平瞬间被抚平大半。
顿时之间,神魂深处,某道封印「唰!」一声被撕去。
他在南方办差的那一季夏,挣开迷惘想通了对她的牵挂,却是到了眼下这一刻才神凛魂震,原来不管多么恼她、多么不痛快,她愿意来亲近,即便仅是轻轻一个扯袖偎近,他都觉受宠若惊。
不是「病」,是什么?
生着这样的「病」,是要邪思乱起的。
很可能为了让她主动亲近、乖乖顺服,什么大义凛然、刚正不阿都要被他弃到地坑里去。倘若不是还保有一丝丝清明,不想当个太差劲的人,他真会贯彻邪念,让她落到更惨的境地,惨到举目无亲,只能向他求援。
话说回来,得不到姑娘家坦率认爱,便想使手段逼迫,想想这般的他,实也是够窝囊。他没回答船老大的话,却掏出一块白银给对方。
「大爷,这赁船的钱都付过,还多给不少,您这银子……咱不敢收啊!」
「长篙被我掐崩了,船头地方让我踩出两个脚印,怕是不堪再用,此为补偿。」
「嗄?」
孟云峥直接将银子塞进船老大怀里,后者尚未回过神,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谋生工具突然「啪啦、啪啦——」连声响,长长竹篙从中碎裂成好几片,再去瞧刚泊回岸边的小舟,竟已悄悄渗水,水都能淹到脚踝!
他是把怒气都转移到对象上了。
姜回雪被他送上马背、送回松香巷的一路上,费力理着思绪和心绪。
入夜秋风霜,更冻人三分,两人皆沉默无语,但坐在他控着缰绳的臂弯里,身上裹着他的薄披风,她被护得甚暖,不觉丝毫寒意,内心却既甜又苦、既热亦痛。
回到松香巷时,她没让他进大杂院,而是在平时卖粥的摊头前就坚持要下马。
幸好他没有异议。
只不过他的座骑实在太高大,她还得仰赖他抱她下马背。
「多谢,孟大爷可以放手了。」双足落地,她大气不敢喘,因他两只大掌仍扶在她纤腰上,热度从他掌心传来,透进衣料,烘得她腰间肌肤温温麻麻。
他静了几息才缓慢撤掌,她能感觉他正垂眼注视着自己。
两人往后又该如何?将会如何?她抿唇想着,而此时此刻实在勇气不足,没敢去看他的脸、他的眼。
她想解开颈下系绳,将披风脱下还他,却听到他低沉出声——
「留着,回屋里再解下。」
姜回雪小手顿了顿,最后还是解开系绳,将披风约略折迭好,递去。
她微扬下巴,眸光落在男人胸口,深吸一口气,道——
「往后……往后还请孟大爷别再来大杂院里等粥喝粥,之前以为无妨,不怕流言,后来想想确实是男女有别,你与我孤男寡女的,那样……到底不好。」略顿,喉头动了动。「即便你来等,也……也不会有粥喝的,请孟大爷自重。」
【第八章 你怎么还来】
他定然被她气得不轻。
宽阔胸瞠明显鼓伏,沉肩坠肘似随意而立,垂于两侧的手却握成拳头。
那件拂了他的好意、不知好歹递将回去的披风在她手上搁着,她一度以为他会气到拂袖便走,结果不知僵持多久,他突然探手来取,动作不带火气,拿了东西转身上马,然后安静离开。
他半声不吭,姜回雪只觉一颗心被挑得更紧,也不知他究竟怎么想,是否真会应她所求,就此别过不再往来……但一想到真不再往来,她难受地压住心口,站在原地又泪流不止,心思反复煎熬,矛盾不已。
走回大杂院,见屋房里点起烛火,她站在外边把脸擦过又擦,勉强收拾好了才踏进去。
默儿等着她返家,见她进屋,蹦蹦跳跳直拉着她到桌边,因桌上堆的全是「捞月」捞到的彩礼,虽与牛妞一人一半平分,但装着彩礼的木盒数量仍相当惊人,少说也有二十盒。
默儿是特意等着她,要同她一块儿拆彩礼木盒的。
舍不得默儿失望,她强打起精神陪她拆彩礼,当真是强颜欢笑了,庆幸魅儿今夜太过兴欢快,没留意到她的魂不守舍。
姊妹俩之后又一起收拾桌面,很晚才上榻歇息,默儿约莫头一沾枕,像小猫儿打呼噜的可爱鼾声就跑岀来了,以往晚些入睡的她听到,总忍俊不住偷笑,还会很心地去捏自家妹子的鼻头,但今夜,她笑不出来,注定要夜不成眠,为一个男子难受纠结。
这个男子在西疆域外的双鹰峰下与她结缘,那地方于她而言原本丑恶不堪,是终其一生都不愿再思及的所在,但因为有他,全因有他,令她偶尔被过往黑暗追上、被扯进梦魇中折腾岀满身冷汗之时,在那座险峰底下终能梦到他伸岀援手,那足可护住她的意志,将她从恶梦中扯出。
丹田一阵气涌,势头甚猛。
她交睫阖眼,耳中徘徊不去的尽是今夜那男人在小舟上句句言语——
从未有过这般情怀,心系某个姑娘,辗转反侧……
她待他,又哪里不是呢?
为他辗转反侧,如此牵挂,那般情怀早在她内心萌芽茁壮,不顾她的意念悍然生长,那情怀岂是他独尝?
你明明心里有我,你我两情相属,为何不能成夫妻?
为了堵住他的一问再问,堵住他那些令她心尖直颤的话,她对他说了很糟糕、很糟糕的谎。她说——
就算嫁人,也不嫁你。
还说——
我不喜欢你……只是把你当朋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丹田的气涌越演越烈,滚出一团火球似的,烧得浑身几近痉挛,四肢为抵拒突如其来的拉扯而绷紧,紧到肤底条条血筋尽现。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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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有毒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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