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也未多问,到了客房之后,只嘱咐道:「早去早回,勿要耽搁太久,叫林夫人久等不好。」
「儿子知道。」傅慎时态度仍是淡淡的。
秦氏又吩咐丫鬟说:「我去宝殿里捐香油钱,拜菩萨。你们在客房看着,若是林夫人回来的早,赶紧去叫我回来。」
如心应了话,秦氏便领着如意一道出了客房,时砚也推着傅慎时出了院子。
母子二人在甬道上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宝云寺是国寺,平常并不对外开放,因是庙里十分安静,僧人们下了早课后,丁点人声也听不到,唯有丝丝缕缕的香火味儿久久不散。
时砚轻车熟路地推着傅慎时往寺庙深处去,过了甬道和几条窄道,又上了一条游廊,走到尽头,便是一道拱门,还要路过塔楼,再往里走一会子,便是方丈的住处。
殷红豆走的晕头转向,她从未来过这么大的寺庙,眼下已经完全不认识来时的路。
还没出拱门,塔楼外面便有急乱的脚步声和一道娇声响起:「姑娘,姑娘,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切莫胡来!好歹见了傅家六爷再说。」
这不是张家小娘子和她的丫鬟是谁。
傅慎时抬手,叫停了时砚。
墙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张小娘子靠着墙子低声啜泣道:「我与他的婚约不过是当年祖父戏言,只交换了信物又没有定亲书,我与他多年未见,什么知根知底,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我凭什么要嫁给他……他一个残废,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得上我!」
丫鬟安慰道:「姑娘,可不要胡说,若被人听到了……」
「听到又如何,要傅六他本人听到才好!我装病那许久就是不想嫁,就是在等他死,他怎么还不死!」
宁静的游廊和甬道,张小娘子放肆的声音格外刺耳。
殷红豆头皮发麻,这小娘子真是会作死,她大概没想到特地清了场的宝云寺,塔楼这边确实没有别人来,但傅慎时本人却来了,而且她那话未免也太恶毒了些。
老老实实地垂头站着,殷红豆余光瞥向傅慎时,他的面目依旧没有表情,精致的侧脸线条流畅,浓密的睫毛下,一双褐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墙壁,阴沉得有些骇人,他纤瘦的手握住扶手的首端,青色的筋脉像藤蔓不动声色地攀爬而上,像蓄势待发的林野青蛇,滋滋吐着信子。
殷红豆当然知道,喜怒不行于色的傅慎时已经动了怒。
墙边啜泣声消失后,张小娘子吸了吸鼻子,便听得丫鬟柔声劝道:「姑娘在家中不是答应好了么,只来见一见,到时候说八字不合推了便是,毕竟是老太爷答应下来的事,若是反此时悔,岂不是影响张家声誉。姑娘大了,不能凡事任性,叫长辈们为难。」
张小娘子如鲠在喉,带着哭腔道:「万一傅六看上我了怎么办,八字是男方家去合的,若是这事办不好,难道我一辈子就要跟个残废度日么,那不如叫我去死了算了。」
丫鬟忙道:「姑娘胡说,老爷夫人怎么舍得姑娘受苦?一会子还要见侯夫人,姑娘快把眼睛擦一擦。」
顿了一会儿,张小娘子声音里略带娇羞地回复道:「咱们去找个地方洗把脸重新上妆,我听哥哥说今日流云公子还要找方丈参禅下棋,久闻大名,未曾谋面,初次见面,我这副样子倒是失礼。」
张小娘子此时和方才骂傅慎时的声音,简直判若两人。
傅慎时紧紧圈在扶手上的指头微微一动,当年京中惊才艳艳的三个才童,皇后的表外甥便是之一。当时他排行第一,流云公子排第二,因品性闲散飘逸,这些年多在外地游学,见首不见尾,便被人取了个「流云公子」的雅号。
说起来,他们算是旧友。
殷红豆却纳闷着,那个什么流云公子既然是来找方丈,怎么会和张小娘子撞上,除非她有心找过去……那便有趣了。
扯了扯嘴角,殷红豆突然觉得今日跟来宝云寺,简直是极大的错误。
过了一会儿,墙外丫鬟道:「姑娘,回塔楼去吧,那边有水……」
丫鬟和张小娘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殷红豆和时砚站在傅慎时身侧纹丝不动,也不敢动。
殷红豆脑子里闪过无数种猜想,最可怕也最符合傅慎时性格的一种,便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成了这桩婚事,娶了张小娘子回来好生折磨,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真是如此,傅慎时心中又多添一分仇恨,张小娘子做了长兴侯府的六奶奶,这恐怕对殷红豆将来的出路没有益处。
但殷红豆也明白,傅慎时不出这口恶气是不可能的。
不知过了多久,殷红豆站得膝盖都有些疼了,才听到傅慎时面色如常道:「去方丈那儿。」他声音平静如水,却又冷如寒冰。
时砚稳稳地推着傅慎时的轮椅,殷红豆乖巧地跟在后面,去了方丈的院子。
方丈住的院子没有门槛,也很宽敞,庭院里植了几颗挺拔松树,摆着一张方形石桌和两张石凳。
主仆三人刚进去,院子里伺候的独臂僧人点头行礼,随后便去房间门口禀道:「方丈,长兴侯府傅六爷来了。」
玄元方丈离开从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东西,他脑袋光溜溜的,蓄着长胡子,穿着黄色的袍子,与寻常僧人并无两样,他笑容可亲,殷红豆与他对视起来,如同方才见过的普通僧人一般,一点压迫感都没有。
傅慎时微微点头示意,时砚向玄元方丈低了头,殷红豆连忙照做。
玄元方丈把棋盘放在方桌上,吩咐小和尚关上院门,他扫过傅慎时的眉眼,慈和地笑道:「慎时今日带了东西来。」
眼睑微抬,傅慎时神色淡漠地道:「未曾。」
呵呵一笑,玄元方丈笑容温和道:「带了心事来。」
殷红豆暗赞,这老和尚眼色厉害,傅慎时进院子之后,情绪已经藏的那般好,他竟然也瞧了个究竟出来。
玄元方丈摆好棋盘,道:「我有一局棋,始终解不了,流云连着来我这儿三天都没解开,正好你来了,试试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把玩着玉戒指的傅慎时听到一半的时候,抬起头看着棋盘淡淡道:「那便试试。」
玄元方丈朗声笑着,随即吩咐独臂僧人道:「去泡一壶苦茶过来。」
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殷红豆估摸着张小娘子说不定快要寻了来,便自告奋勇道:「六爷,奴婢去帮忙!」
傅慎时朝殷红豆望过去,微微点头。
殷红豆跟着进了梢间里泡好了一壶苦茶,斟了两杯,却没斟满。
独臂僧人道:「茶盘还在方丈房里,贫僧去拿。」
殷红豆连忙问独臂僧人:「师傅,可有冷水,我方才在外面污了手,想洗一洗。」
僧人指了指水缸里,殷红豆趁他走了,赶紧舀了一瓢水,倒在傅慎时的陶瓷茶碗里,盖上盖子。
僧人拿着茶盘过来,殷红豆把两杯茶都放上茶盘,端去了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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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贵不可言 卷一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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