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时拱手行礼,面色平静道:「参见六殿下,小人腿脚不便,未能同六殿下行礼,还请殿下见谅。」
六皇子撩起衣摆,坐在檀木靠背椅子的明黄柔软坐垫上,直直地打量着傅慎时,眼神在他的双腿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抿了抿唇角,才抬手道:「六郎不必多礼,过来说话。」
时砚推着傅慎时走近了几步,在右边的四角高桌边坐着,殷红豆也跟过去,垂首而立。
府里下人上了两杯茶来。
六皇子接了茶,瞧着傅慎时,道:「六郎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傅慎时瞧了左右丫鬟一眼,六皇子挥挥手,屏退她们。
他又看着殷红豆淡声道:「你也出去。」
殷红豆愣了一下,顿了一瞬便抬脚走了。
外边的下人关好了偏厅的门,屋子里便只剩下六皇子、傅慎时和时砚三人,登时寂静得鸦雀无声,唯有热腾腾的万春银叶冒着幽幽香气。
六皇子搁下茶杯,端坐在上座,胳膊压在桌上,身子稍侧,瞧着傅慎时,面色微冷地道:「六郎现在可以说了罢?」
傅慎时两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嘴角悄然一动,声音涩哑地道:「小人有一事相求。」
六皇子左眉挑起,直勾勾地看着傅慎时,淡声道:「且说。」
傅慎时两手微握,睫毛轻颤,神色平静,道:「小人欲做一些生意,不过空有一番想法,却无人事襄助,所以想请六殿下提拔一二。」
六皇子冷冷地看着傅慎时,他摩挲着大拇指上一指宽的羊脂玉扳指,羊脂玉莹白温润,触之平滑细腻,但不知怎么的,摸起来却不如平日那般舒服了。
傅慎时压低了下巴,略一弯腰,朝六皇子低着头,道:「还请六殿下看在往日相交的情分上,帮小人一把,小人……不胜感激。」
他的语气至始至终都很平静,声音也很轻,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茶烟袅袅,缭绕升空,清香阵阵,六皇子还在轻抚手上的羊脂玉扳指,脸上忽然多出一抹笑色,他往后一仰,倚在靠背上,抬起眼尾瞧着傅慎时,轻笑道:「本宫当是什么事儿呢,既然六郎有事相求,便是念在你我从前的情分上,本宫也不能坐视不理,且说说,你要做什么?」
傅慎时语气毫无波澜地略述了五六分,不过没有像殷红豆说得那么详细,到底瞒了六皇子几分。
六皇子一听说和赌坊相关,起初皱了皱眉头,随即松开,饶有深意地看着傅慎时,打趣道:「六郎倒是比从前有志气。」
傅慎时面色如常,右手收在了大腿上,正好被轮椅挡住,紧紧地攥成拳头,骨节明显泛着森冷的白,他仍低着头,道:「叫殿下笑话了。」
六皇子扬唇一笑,审视了傅慎时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六郎的腿,可还好?」
厅中又无端冷寂下来。
傅慎时喉间一紧,胸口微有起伏,淡色道:「日渐好转,不比从前那般时常发麻。」
六皇子眼睑微动,视线落在傅慎时的双腿上,轻声道:「嗯……本宫时常想起从前与六郎一道骑马射箭的日子,如今倒是……可惜了。」
傅慎时面上一派平静,表情不显丝毫异样,声音低了两分,语气仿佛平常,道:「不过是一场意外,人各有命,只能说小人福薄,没有机会为国报效。」
六皇子大笑着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慎时,抬眉道:「六郎倒是与从前有些不同了。你说的赌坊的事,本宫有些主意,正好近来有人引荐一位人才与本宫,本宫府里幕僚足矣,此人倒可以引荐给你。他姓汪,祖上都是京师人,祖父因罪流放,不过到他父亲那一辈已经大赦,可以回京,本宫听说他有些能耐,只不过投靠无门,你看看,是否和你心意?」
能让六皇子夸说「有能耐」三个字,傅慎时便知道汪先生不会是泛泛之辈,他点了头,应下了。
六皇子又道:「赌坊一事,本宫手下还有一个管事有些经验,倒是可以先叫他指点你一段时间,包括地段,以及跟坊间人打交道的事儿,他也经验颇丰,至少助你顺利开起来,不是难事儿,至于经营如何,全看六郎自己了。」
傅慎时几乎半个身子都弯了下去,拱手作深揖,他的指尖及不可见地颤抖着,道:「六殿下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六皇子面有笑色,亲自扶起傅慎时,拍了拍他的手背,望着他道:「六郎说这话这就见外了啊。」
傅慎时收回手,微微颔首。
六皇子便道:「好了,本宫就多不留你了。三日后,你去原先咱们一道喝茶的茶楼里,说要见陈先生便是。」
傅慎时压了压下巴,道:「小人告辞。」
六皇子笑着「嗯」了一声,高声唤了府里的管事送客。
傅慎时终于离开了十王府,他神色淡然地坐在轮椅上,精致绝俗的面容如瓷器无暇,一路回长兴侯府,他纹丝不动,唯有浓密的睫毛如羽扇一下下地扑在他的下眼睑,时不时地遮住他沉沉的眸色。
时砚屏气凝神地坐在旁边,浑身紧绷,两瓣薄唇抿如冷冽的雪线,攥起的拳头一直在发颤。
殷红豆不经意地打量着二人,也绷着小脸,没有说话。
到了府里,主仆三人回了重霄院,傅慎时回了上房歇息,时砚跟进去后,便一直没有出来。
殷红豆见房门紧闭,便并未进去,她心里焦急,正要找廖妈妈,廖妈妈听说傅慎时回来,便来了重霄院。
殷红豆忙不迭跑到门口去迎廖妈妈,问道:「廖妈妈,六爷的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廖妈妈心口发疼,绞着帕子缓缓道:「知道这件事儿的也不少,罢了,就跟你说吧。」
殷红豆凝神听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的,即便廖妈妈已经简述了很多过程,她却仍能够想象得到,当傅慎明选择去救六皇子,傅六跌落山下的时候,心里的绝望与无助……
傅慎时骑术过人有什么错?六皇子要争着跟他比,技不如人输了,傅六又犯了什么错,六皇子要抽他的马?
他与六皇子同时摔倒,亲兄长却选择了救外人,可明明他与傅慎明才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双腿残废不得治,从天之骄子变成默默无闻地废人,傅慎时从始至终,没有丁点错误可寻。
殷红豆双眼雾蒙蒙一片,她稍一眨眼,滚烫眼泪就顺颊而下,她抬手去抹,却越抹越多,好似泉水翻涌,源源不绝。
今日傅慎时去求六皇子,是何等的低声下气,是如何打断了傲骨低着头。
六皇子本也是无意为之,却害了傅慎时一生一世,他即便是内心有所愧疚,恐怕也不敢承认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过。
她不禁猜测,六皇子或许还为难傅慎时了,六皇子怎么会允许傅六上门「讨债」呢,傅六只能卑微地祈求他,才不至于激起对方的逆反之心,才能顺利得到他的帮助。
而且买彩和马吊在她的观念里是合法的,但是在这儿却是下流事业,同为贵族,只怕六皇子还要调侃嘲笑傅慎时一番,他却也只能生生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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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贵不可言 卷二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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