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公子订亲没 上 第二十八章

  她说的傲然,江亭风却也没有反驳,只是浅浅点了头,道:「若是我出了事儿,你记得照顾好你姨……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江亭风本想说「我死了,你照顾褚蓉」,但想到前几日在褚蓉跟前发过的誓,江亭风还是老实闭嘴了。
  那时,褚蓉得知他要领兵南下驱匪,立即逼着他发誓,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说:「你若受了重伤,便老老实实退下阵来,不得逞强。」
  江亭风不同意,也不会哄她,耿直道:「马革裹尸,乃江家人毕生之荣。」
  褚蓉翻个白眼儿,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的是,若你受伤,力不从心,就老实回去养伤!你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在战场上屁用没有,白白给人增添麻烦,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江亭风脑袋直,转不过弯,木着脸道:「不成。便是战死,我也不可后退。」
  褚蓉怒道:「你懂不懂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死了就死了,顶多让你的士兵掉两滴泪,我嫁人时多哭一声。但你若保下一条命来,就能再拦住大燕人二十年。」
  江亭风似乎懂了点儿她的意思,犹豫着点了头——人或有一死,在战场上没头没脑地白白送死,不如保下命来,用计拦大燕人二十年再死。
  光答应是不行的,褚蓉有个习惯,喜欢叫人对着自己发誓,违背誓言的人要天打五雷轰。于是,她便逼着江亭风照着她的要求发了誓:「若是我在战场上莽撞乱来,轻易送死,阿蓉便一辈子不理会我。」
  这誓言太毒了,连江亭风都觉得心里紧张。
  褚蓉逼着他发了这样的誓,现在,江亭风可不敢随便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只希望自己这条命能安放地更有价值一些。
  烟火阑珊,王延回到了营房之中。恰此时,门被咄咄敲响了。
  「进来罢。」他道。
  王六进了门来,恭敬地鞠了身,温声道:「陛下,京城那头来信了,是霍右相的信。」
  王延低垂了眼帘,接过信,道:「除了信,可还有说些什么?」
  王六点头哈腰,笑道:「有的有的。说是……」他露出些为难神色,道,「说是叶家人有些等不及了,叶姑娘……也不太等得住,催陛下您回宫呢。」
  「等不及?」王延淡笑一声,道,「叶姑娘十八了,确实是当嫁了。朕这就拟封圣旨,将她嫁出去罢。嫁给淮南王李素,如何?」
  王六:……
  「陛下呀,那叶家可不好对付。」王六诚恳劝道,「不如待回了京城,将霍右相召来商议一番,再做打算吧。您在这儿草草拟了旨,只怕京城那头的叶家就要闹了!那叶家上下,一个比一个能闹!您哪儿挨得住?」
  王延笑出了声道:「叶家好歹也是钟鸣鼎食的一等名流,你竟有胆子这么嫌弃?」说罢,便展开了手中信。
  信上字迹狂放,很是粗草,然寥寥数行,却将京城事宜交代得清清楚楚。落款处,赫然写着「臣霍青别」数字。
  霍青别乃是霍天正最下头的弟弟,今年不过二十又八,领了当朝右宰一职。他不仅写的一手狂放好字,更擅写诗作赋,正是当今陛下最爱重的臣子。
  霍家这一辈,除了一个军功赫赫的霍天正,还出了个官拔青云的右相霍青别。文武二人,分盖京边;如此一来,霍家可谓是如日中天、花团锦簇。
  王延草草看罢了信,目光略有些游移。
  半晌后,他将信纸凑近跳跃烛焰。看着信纸在细小火舌中燃为一片黑色灰烬,他喃喃道:「不能等了,再过不久,便要回京去了。」说罢,他倏然起身,对王六道,「备马,朕要去寻小郎将。」
  一路策马疾行,他终于在城外追上了江月心。
  恰是军队外拨之时,夜风飒飒,吹得军旗飘摇、火光缓曳。年轻的女将一袭盔甲,乘于马上,那凛然不可侵之姿,便如巫山神女似的。她身后是一小列军士,个个皆是精锐之姿,浑身锋傲之意。
  「小郎将!」
  王延勒紧了缰绳,远远喊她一句,「我有话要对你说!」
  江月心缰绳未停,依旧策马向前,嚷道:「日后再说!今夜着实忙得很!」
  她的声被夜风远远送来,几乎要被吹得飘散而去。
  「今夜必须说!」王延一抽马鞭,追得更紧。
  漫漫长夜,便如道不见底的长河似的。她在上游,而他则在下流苦苦溯上。
  「真的忙!」江月心竟然用上了哄小孩儿的语气,「阿延,你别闹。日后再说!」
  王延蹙了眉。
  江月心的背影就在前方,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乌黑的长发纷乱而舞,马上军旗猎猎而飞,这道轮廓便如一道梦幻泡影似的,随时会没入夜色消匿不见。
  他夹紧马腹,深呼一口气,道:「我是阿乔——是十三年前,发誓要娶你的阿乔。」
  江月心陡然僵住了。
  她的眼睫抖了抖,手勒紧了缰绳,干笑着回过头去,道:「你在说什么玩笑?阿乔已死了,死了十多年了。」
  「是我。」王延也停了马。两人骑着马,于夜色中遥遥相望着。风急而长,吹得两人的长发与衣袍俱是一阵乱舞。
  「我便是阿乔,阿乔便是我。我没有死,只不过是回了京城。」他直视着江月心,一字一句,似要剖尽心底言语,「我念着的那人,也是你。我从前也以为你不在了,直到你哥哥喊你一声‘思思’,我方才了悟。」
  江月心却不大敢信。
  她想起那场噩梦,想起众人欢庆皇子归朝时自己的郁郁寡欢,想起每夜的噩梦与流不尽的泪水,只觉得心底酸涩无边。她喃喃道:「阿延,你别闹了。我今儿真的忙,再不走,大燕人便要踩到头顶上来了。」
  「那你听我说一句话——」王延凝视着她,颊上浮现温柔笑意,「听完这一句,你仍不信,那我便走。」
  「你说。」江月心道。
  「当年我离开不破关时,送给思思一件礼物算作留念。只有你我知道,那是什么。」他道。
  江月心微诧地扬起了头。
  她的眸光已有了分蠢动,似纷乱火光映照其间。
  「我少时居于不破关,穷极无聊,便日日研究投骰之术,可隔盅听大小。那些年我把玩揣摩最多的,便是一颗骰子。我离去那日,便将其赠给了你。」
  他此言一出,江月心的眼眶却刹那红了起来,隐隐似有泪意滚动。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笑意愈浓,隔着慢慢长夜,并十二年时光,对她道,「月心,那颗骰子,你放在何处了?」
  蓦然间,江月心无声泪下。
  「我……」她哽咽了一声,大吼道,「我丢了!我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就把它……丢到河里去了!」
  阿乔送给江月心的那颗骰子,被江月心早早地丢了。
  她为阿乔之死茶饭不思了一整年,终于是被哥哥一巴掌打醒。江亭风对她怒吼:「那小子若是活着,也定希望你活得快快乐乐的!你这副鬼模样,是要一块儿去地下陪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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