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江月心后不久,不过是小半日的功夫,便听得外头传回不好的战报。说是不破关城内,又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了一支军队;此军作战神勇无比,以一当十,竟叫身强马壮的大燕人也败下阵去,转眼就送出去了一大片城。
这支天恭军队的首领,竟是失踪已久的霍天正!
魏池镜得知此消息后,顿时心道一句「中计」。霍天正在早前的战事里下落不明,全天恭人都道他被大燕国俘了去,但魏池镜知道的清楚明白——霍天正并不在他这儿。
如今看来,这不过是早就计算好的!
霍天正竟破釜沉舟,将半个不破关让出来,再埋伏城中,与外头的江亭风里应外合、双面夹击;如此一来,大燕人便被困死在了这半个城池里,想要撤走都困难!
魏池镜听闻此事,死死咬牙,一拳狠狠击在桌面上。
「我早该猜到的!天恭多诈,那霍天正的性子,我又最了解不过!」他的面色略有些狰狞,「是我大意轻敌了……李延棠!!」
纵使懊恼,他也不得不出去迎战。然霍天正与江亭风皆是一等一的谋略好手,苦心孤诣铺垫如此之久,又怎会让魏池镜轻易扭转战局?
魏池镜虽拼死搏杀,可却难敌这二人联手。待到月上柳梢、漫天繁星之时,大燕军队已在不破关城里失去了泰半地方,只能且战且退。硝烟四溢、满城血气,矮墙青砖之处,遍布遗尸断肢。
魏池镜骑着一匹快马,一手擦去面上血迹,披星戴月,向着城外逃去。马蹄踢踏,溅起地上横流血污;偶尔一紧缰绳,骏马便扬起双蹄,飞跳过地上残躯破石。
他负了伤,终要近了靠鹤望原一侧的城门时,却见得那城门下守着一个人——长发高束,手持利剑,薄红双唇紧抿,目光凛然若冰雪。她望着他,口中低声道:「五殿下,等候已久。」
江月心反手挽了道剑花,眸色愈发冰冷:「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五殿下别想出了这扇城门。」
城门四周有火星,微弱的红焰在地面上一线漫开,若盛放了一地红莲。
魏池镜捂着右臂伤口,沙哑着嗓音,喃喃道:「非要打赢你不可么?」
——啊,他竟忘了这一茬。
江月心可不是个囚得住的人。
说实话,在与霍天正、江亭风交战时,他已受了重伤。若要在此时与江月心交战,恐怕不过三招,他就会败下阵来。饶是如此,魏池镜仍旧勉强用左手举起了剑,肃然道:「那么,小郎将,我便不多客气了。」
他勒紧了缰绳,一夹马腹,纵马向前。银刃掠过夜空,发出撕裂锐响。
「看招!」江月心亦舞剑向前,策马朝前疾奔而去。两人迎面相交,剑刃在空中滑转而过,带起一片刺耳的金戈摩擦响声。
她来势汹汹,力道凶狠无比。魏池镜臂上肌肉绷紧,心底却是苦笑不已。他知晓,自己的极限也不过是如此了。身体的疲倦和痛楚齐齐涌来,在此刻同时漫上了他的头顶;先前与霍天正交战时所落下的、或大或小的伤口,一起发了作。
下一瞬,银光一闪,他的剑竟然被江月心挑飞了出去!
那柄剑在空中旋转几圈,便哐当摔落在地面。魏池镜大喘了一口气,捂着右臂,苍白面色笑道:「小郎将,这回也是我输了。」他的面色煞白,俊秀的面容早没了颜色;额角一大片血痕,衬得一身尘埃的他愈发狼狈。
剑被挑飞出去的瞬间,魏池镜忽然察觉到了一丝浓浓的疲惫。
多年来,隐姓埋名藏匿于天恭军队;故国不复,旧人不识;夜夜惊梦,不停地辗转从金莲台的大火之中醒来,又终日徘徊于复仇的痛楚之中……
这些事,要说不疲惫,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滑下马,扶着马颈,脚步略有些虚浮。火势越来越大,扭曲的烟气也模糊了他的面容。在一片噼啪火声里,他抬起头,神色淡漠地望向了江月心。
「小郎将,你我二人是敌,你就在此处杀了我吧。」魏池镜道,「横竖,我是杀不过去了。死在别人手上,倒不如死在你手上。」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飘忽,像是山间的雾气,若隐若现的。江月心也下了马,提着剑缓缓走近了他。她记得从前和顾镜经历的往事,也记得顾镜的背叛与他带来的战争。
「我不会手下留情。」她道,「阿镜。」
「……」魏池镜略勾起了嘴角,唇间一抹讥讽笑意。
江月心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底满是酸涩。她曾当他是挚友,与他一起出生入死;正是念在这份情谊上,她愿意在这儿将魏池镜就地斩杀。
魏池镜一死,大燕军队群龙无首,天恭自当有机可乘。如此,她便算对得起天恭百姓。
她缓缓扬起了剑。
魏池镜的目光迎着剑刃,缓缓向下落去,最终停留在她满是坚毅神情的面容上。他的眸色略带温柔,似要将这女子的每一寸轮廓都刻入眼中一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面容的线条。
终于,他收回了打量的视线,缓缓地、安静地阖上了双眼。
从前,他每夜惊梦,梦到母后魂魄入梦。她坐在大火中的金莲台上,一遍遍地催促他去复仇,让他莫要忘记了大燕王族的血海深仇。他从梦中惊醒,退无可退,恍惚间只见到满手鲜血。
如今,他终于可以从这个梦中解脱了。
只是在黄泉之下见到父母兄弟之时,不知该如何交代?兴许只能说一句「镜儿无能,无法完成父皇、母后所托,辜负良多」了。
他的思绪越飞越远,已不知去哪儿了。
「小郎将——等一等!不要杀他!」
少女的呼喊声,从街巷的另一端传来。魏池镜被惊醒,倏忽睁开了双眼。这一眼,就看到巷子尽头的黑夜里,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来。
「不要杀他!」她提着裙角,满面泪痕,道,「让镜哥哥活着,他一定会答应与陛下议和!换做是魏家的别人做了皇帝,便不会再愿意了!」
魏池镜的身子晃了晃,眼底有一丝诧异之色。
是霍淑君。
她怎么还在这等危险的地方?
她是怎么留下来的?
她是怎么找到自己与江月心的?
来不及思考这么多的疑问,魏池镜下意识蹙眉问道:「霍大小姐,不趁此时杀了我,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害你父亲下落不明、母亲被囚,你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霍淑君捏着袖口,低垂着眼帘,道:「镜哥哥,我不想报复你。我只想让你与陛下议和。」
「你为什么要相信我?」魏池镜为她的天真而感到不可思议,「我大可借此时机一走了之,再与天恭开战。你凭什么要相信企图杀死你父亲的人?」
霍淑君闷了一下,久久不语。半晌后,她道:「你不伤我,可见你不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答应的事就会办到。……以是,我信你。」
魏池镜愈发失语。
「你不恨我?」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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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公子订亲没 下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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