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月初,月亮尚不见踪影,星星倒繁盛,挂在墨蓝的天际,一闪一闪兀自亮着。
秋风有些紧,拍打着窗棂,桂花树的枝桠透过绡纱在墙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影子。
萧砺心头一动,披着外衫悄悄下了炕。
供桌上烛光摇曳,聘书被风吹动,忽然朝着蜡烛飞过去,萧砺眼疾手快,「嗖」地蹿过去把聘书捏在手里。
烛光「啪」爆了个烛花,旋即恢复了平静。
萧砺将聘书重新摆上去,烛光紧接着又跳跃起来,飘飘忽忽的,极为诡异。
他走到门口,见门关得严实,虽有风从门缝钻进来,可根本吹不到供桌那边。
萧砺回到供桌前,看着被吹得乱动的聘书沉默数息,从怀里掏出短匕,在指腹轻轻划了下,有血珠自伤处沁出来,沾染在刀刃上。
萧砺把沾了血的短匕压在聘书上,冷冷地环视下四周,在椅子上坐定。
蜡烛静静地燃着,再无风起。
一夜无事,待天色渐白,萧砺收起短匕,胡乱洗把脸,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撩起帐帘。
杨萱睡得踏实,小巧的鼻翼轻轻扇动,气息悠长均匀。乌压压的墨发堆在枕边,衬着那张脸越发地白净。
白净且安宁,像是刚剥去壳的鸡蛋,半点瑕疵都没有。
这是他心心念念要娶的妻,温温软软的,怎可能是已死之人?
萧砺伸出手,指尖不曾触到她面颊便已缩回。
痴痴地凝望她片刻,复又掩上帐帘,大步走出去。
聘书供了三日,萧砺连着守了三夜,等到第四天头上,高兴地拿给杨萱看,「就说是大吉喜事,根本不必要供。」
杨萱笑笑,将聘书仔细地收在抽屉里,顺手拿出一双袜子,「大人今儿去东条胡同吗?要是去的话,把这个带给范公公,明天是范公公生辰。」
袜子底绣了一对鹿,因怕硌脚,又衬了层细棉布。
萧砺端详番,问道:「花这么大工夫绣在脚底下,别人也看不见。」
杨萱嗔道:「古画上的老寿星不都是骑着鹿吗?别人看不看见不相干,总是我一份心意。」
萧砺「嘿嘿」傻笑两声,将袜子踹在怀里离开。
明天也是杨萱生辰,因她要行及笄礼,萧砺自然要留在家里,故而只能今日去给范直贺寿。
日影西移,萧砺骑马来到东条胡同。
程峪跟钱多已经到了,范直尚未回来。
程峪扫一眼意气风发的萧砺,笑问:「听说你打算定亲?」
萧砺「嗯」一声,面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已经定下了,从大兴回来之后就写了聘书……明天行及笄礼。」顿一顿,「你们得送礼。」
钱多睁大双眼,「这是姑娘家的事儿,我们几个男人掺和什么?再说,这礼也没法送,送梳篦送钗簪,你乐意?」
萧砺想想,的确不愿意杨萱戴别人送的首饰,遂道:「可以折成银子。」
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钱多掏出荷包,万分不舍地掏出一两银子,「半个月的工钱……等月底,一定要让小四嫂给我涨工钱,起早贪黑地干活不说,还给她带着学徒。」
程峪不缺钱。
他每年从醉墨斋得一分利,头一年得了四十两,去年得了一百二十两,今年还差三个多月封帐,醉墨斋的收益已经将近三万两。
听说其中还有丰顺帝的账目,可不管怎么算,他至少能得上千两银子。
程峪很大方地掏出个两只十两的银元宝放在萧砺掌心,「这是我跟小九和小十一的,代我们几个给杨姑娘贺喜。」
钱多眼都直了,气道:「大哥真不厚道,单替小十一出,怎么不把我这份也出了?」
兄弟几人其乐融融,而范直也正跟丰顺帝告假,「明儿是老奴生辰,家里几个兔崽子说要给老奴做生日,老奴明儿晚些过来伺候圣上。」边说边往丰顺帝手旁的茶盅里续上水。
宫里稍有些头脸的太监,都会认几个干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
丰顺帝并不奇怪,端起茶盅大口喝完半盏,「不用,朕允你闲散一天。」
「老奴谢圣上恩典,」范直应着,却不肯走,磨磨蹭蹭地道:「说来也巧,杨姑娘跟老奴是同天生日,明儿正值及笄,听说她前几天行过除服礼,刚跟萧千户定了亲,真算是双喜临门啊。老奴寻思送样贺礼过去,又怕不妥当,老奴这不算是勾结外臣吧?」
丰顺帝瞪他两眼,「你平常还少结交外臣了?别以为朕不知道,金吾卫几个参将见到公公可是客气得很。」
范直笑着解释,「这都是应该的,老奴在宫里走动,少不得跟他们交往,可萧千户不一样……」说到此,声音顿了顿。
丰顺帝没听清他后一句,手指轻轻叩着杯壁,转身吩咐旁边太监,「到坤宁宫传个话,就说杨姑娘明儿及笄。」
太监应一声,走到门口吩咐几声,自有专门跑腿的太监去告诉皇后。
范直眸光闪一闪,接着先头的话,「萧千户性子爆,前阵子又被人弹劾。」
丰顺帝「哦」一声。
范直从案旁成摞奏折下面抽出一本,「还是跟夏怀宁的纠纷,听说夏怀宁欺侮杨姑娘,萧千户一气之下给他去了势。」
轻飘飘地把事情定了性,又将奏折打开,摊在丰顺帝跟前。
折子是严伦写的
严伦极为推崇骈体,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每两句都得要合辙押韵。不但讲究文采,更能深入挖掘,直接把两个男人情仇爱恨之事上升到武夫羞辱士子的高度。
折子末尾连着质问四句,意思是朝廷若是容忍此举,会将天下学子置于何处?
丰顺帝扫两眼直接扔到一边,冷笑道:「要是学子都这么无耻,朝廷还是朝廷吗?外敌入侵时,个个屁都不敢放,如今海晏河清,又看武夫不顺眼了。」
范直将折子捡起来,「还有几个御史也上了奏折。」
丰顺帝不耐烦地说:「朕没那么多闲工夫看。」
范直低低应一声,将严伦的折子并其余基本均都收了起来,交给太监扔进专门盛放作废奏折的箱子里……
范直赶到暮色四合之前回到东条胡同,刚进门就看到刘庭拉着萧砺在院子里比试功夫,程峪几人在旁边观战。
刘庭机灵,上蹿下跳地教人摸不清虚实,萧砺沉稳,底子扎实,出手虽不多,可每一下都正中要害。
好在兄弟几个切磋,萧砺没敢使全力,只用出三分力道。
饶是如此,刘庭脸侧也青紫了好几处。
范直看得片刻,心里颇感欣慰。
他虽因为家贫,年幼不知事的时候就被去了子孙根,可现在却也有十几个儿子,不愁养老送终,更不愁百年之后没人给他烧香上坟。
这些儿子,他最看重的是程峪,程峪处事老道圆滑,颇得他真传;最信任的是萧砺,萧砺老实,凡交在他手上的事情,他拼了命也能做好;而最费心思的则是刘庭。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刘庭的爹就是小偷,干得是飞檐走壁的勾当。有天去一家大户行窃,无意瞧见那家闺女因为被迫送给某官吏做小,正要悬梁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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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敛财 卷四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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