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从下半身开始 第八章

  热天午后,除了打打瞌睡,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事好干。躲在冷气开放的速食店里,仍然让人觉得昏昏欲睡,除了汉堡、可乐和薯条,和一堆吵得要死的重金属摇滚乐,日子相对的平淡。  
  王米夏支着下巴,隔着窗,百无聊赖的看着街上忙忙走来的行人。桌上摊着一份看了一半的报纸,上头巨大的篇幅耸动的介绍着情人七夕最佳的餐馆和风景去处。  
  是的,七夕。够白痴的一个日子。  
  “唉,米夏,你看这个——”贺瑶子兴致勃勃地指着报上的情人节特辑报导。  
  她不感兴趣的瞄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掉向窗外。  
  七夕情人何处去?报上说,可以到摩天楼过个高空浪漫别致的夜,××山看夜景也不错,气氛适合,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找个山巅小涯看看牛郎和织女——更浪漫的,去看流星雨。英仙座流星雨最大期正逢七夕,一小时有一百多颗的流星从天际划过,像闪烁在夜空的一百万颗钻石。  
  “哇!流星邪!”贺瑶子看得好心动。  
  “是吗?”王米夏还是一副不感兴趣。拿着吸管搅搅几乎化成一摊水的可乐。“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可乐难喝死了,汉堡夹的全是一些老母鸡肉。”  
  “天气这么热,来吹吹冷气也好,反正你也没什么事。”贺瑶子大大的眼睛盛满了秋波,嘴唇沾了蕃前酱,红得一副鲜艳欲滴的样子。  
  这倒稀奇了,王米夏不可置信地看看她,语带嘲讽说:“我是很闲没有错,不过你怎么会有这种美国时间?你最近不是都很忙吗?一下课就跑得不知人影。”  
  最近这些时日,贺瑶子不知突然着了什么热煞,总是形色匆匆,而且神秘兮兮的。问她她也不肯说,一次两次,她也就懒得再多问。  
  “唔,有些事……”贺瑶子支支吾吾的。  
  王米夏耸个肩,也不想多问,无聊的喝着没有气的可乐。贺瑶子看她没有探究的意思,抿抿唇,拿起可乐,又放下,跟着偷觎了她一眼,又拿起可乐,再放下,吞吞吐吐的说:  
  “唉,米夏……”似乎有什么话哽着,欲言又止的。  
  “什么事?”王米夏仍然支着下巴,有些漫不经心。  
  “……嗯,没什么……”贺瑶子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低头搅动着可乐,又拿吸管去拨动薯条。隔片刻,忽然抬起头,有些殷切地望着王米夏,语气略带一点迟疑又期待,问说:“唉,米夏……那个……你觉得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我是说,你觉不觉得我变了?”  
  这话问得实在莫名其妙。王米夏奇怪又好笑的抬头,煞有其事的看看她,左右打量一番,说:  
  “我看你很正常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没什么两样——喔,好像胖了一点。你不对是吃太多了?”  
  “你说什么。”贺瑶子嘟起嘴白她一眼。“正经一点。”  
  “我是很正经啊。”王米夏歪歪头,没精打采的。“瑶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清楚。”  
  贺瑶子眨眨睫毛,大眼睛装了太多水波,犹豫的闪了一下。  
  “不……没什么。”她笑笑摇头。“好了,该回去了。走吧。”  
  “你先走吧,我想再待一会。”王米夏动也不动,懒懒的搅着那杯可乐,完全没气的可乐看来就像一潭臭水沟水,黑得发馊。  
  这样一杯随便捞就满满一大桶的馊水就浪费了她三十五块。猪!这些开速食店的实在太好赚了。她从来不来这种白痴才会来的地方的,一来避免那些资本主义者的剥削,省得当那种冤大头,再则那种没脑袋的人总喜欢来这种地方,人多得不像话,音响又烂得要命,全是一些比诸五子哭墓差不多的音乐,吵都吵死人。不过,很不幸的,事情总有“不过”,像这么无聊又无处可去的时候,她也只有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的被剥削。  
  怪不得马列主义那些激进份子要高唱社会主义万岁,煽动无产阶级革命。实在,那些资本主义既得利益阶级者都是一些脑满肠肥的猪,一堆狗屎和大便。不过,她是比较倾向无政府主义,各过各的,老死不相往来。至于什么世界大同、各取所需各尽所能那一套,不是她乖戾,实在,真的就跟放屁一样。  
  世界大同其实很简单,只要人类死光光。可是可能吗?人类天天在发情,无时无刻不在发情。这世上其实什么问题也没有,唯一的问题就是人太多了。什么世界大同,狗屎!要放屁也不看看地方!  
  她站起来,把那杯臭水沟水连同垫纸哗啦的塞进垃圾桶,将只咬了一口的汉堡带出速食店,丢给路旁的流浪狗。现在流行吃素风,她是不吃那一套的,只管自己身体机能的需求,有什么就吃什么。阿妈说她野气重,跟那种被放生成野的动物差不多。形容得真好。她是都市水泥丛林的野人,以本能求生存,野性的气息自然重。  
  阳光已经倾偏了,以大概六十度的斜角,闪躲的从西边大搂间的夹缝照过来。四处车水马龙。她半眯眼,感觉再也没有晃荡下去的理由;如果是野生动物,这时候也该回巢穴了。  
  走到路口,还隔着一条马路,她就看到叶维廉倚在巷子口的路灯下,身影被夕阳曳得长长的,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嗨,维廉。”  
  叶维廉没开口,只是看着她。  
  “你今天不用补习吗?”她试着微笑,语气平常。说到“补习”两个字,咬字显得有些生疏。  
  看,她跟叶维廉就是这样不同。叶维廉是全国学生模拟考电脑排名前六十名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的世界是电脑、语文、科学月刊、学校和补习班。父母在大学学院任教,来往的朋友都学有专精,属于那种小布尔乔亚白领阶层的高级知识份子。  
  而她呢?破三流高中吊车尾的四流学生,还不知道能不能毕业;加减乘除勉强会,英文像鸭子听雷,连电脑长得什么样都没瞧过。而她妈呢,连高中都没毕业,甚至她是谁的种都搞不清楚。  
  这样,连连看,她跟叶维廉之间实在没有任何一点共通。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叶维廉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深远的眼神冷静又沉着。  
  “我干嘛躲着你。”王米夏一副很意外的模样。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理由,所以他现在才会站在这里。他跟王米夏打小一起长大,多少了解她处事的行为模式。他觉得她最近老是避着他,似乎有意疏远。  
  “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他想唯一的理由大概只有这个。  
  “没有。”王米夏摇头,把眼光调开。“你妈什么也没跟我说。”再说,像他妈那种“高级知识份子”,用的辞汇,搞不好她可能也听不懂。  
  “米夏,不管我妈是否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叶维廉按住她肩膀,语气很坚定。王米夏的条件种种,不符合他父母的价值观,所以他父母极力反对他跟她来往。但他却不那么认为。他认为,既然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没有理由长大了就要分开,理所当然应该要继续在一起。  
  “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她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如果事事都放在心上,那她还能活得下去吗?光是“非婚生子女”这一项,就足够她遍体鳞伤。  
  “不过,”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尘埃,抬起头说:“你妈他们想的也没错,我们毕竟是不同象限的人,终究要各走各的路,总不能永远跟小时候一样,一辈子两小无猜下去。”  
  “米夏,你——”叶维廉微微变了脸色,冷静的态度有一丝动摇。他急急扳住王米夏,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维廉,”叶维廉母亲很忽然又适时的出现在他家门口,表情很严肃。“你能不能进来一下?我需要你帮忙。”  
  叶维廉不理他母亲,盯着王米夏说:“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跟你没什么不同——”  
  “维廉!”叶维廉母亲提高声调,频频催促着:“你进来一下好吗?我需要人帮忙——”  
  “米夏?”叶维廉只是盯着王米夏。  
  “维廉!”叶维廉母亲又高声催促着。  
  王米夏心里叹口气,垂下眼说:“你妈在叫你。”  
  叶维廉这才回头看了他母亲一眼。抓着王米夏,语气急促但殷切的说:“明天下午两点我在车站旁的‘左岸’等你,一定要来!”  
  “维廉!”那拔高变尖的嗓音不断在催魂。  
  “我等你!一定要来!”叶维廉重重又说了一遍,一字一字沉重的落在王米夏的心坎上。  
  王米夏站在原地没动,没有回头目送他的背影。就算她去了又如何?她跟叶维廉究竟只是青梅竹马,人生的路并行一段以后,本来就会分道扬镳。她不懂,他到底在执着什么?还是她太冷血,把感情看得太破?但想想他父母歧视的眼神——  
  “算了。”她吐叹口气。  
  她只要能把高中平安混毕业就好了,别无所求。  
  “唔,好香,”一进门,王米夏就闻一股刺鼻的辣香味。桌上满满一堆的菜肴,鸡鸭鱼肉蛋蔬果,满满挤了一桌。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喃喃的看着那堆东西,有些疑惑,一边伸手拿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高声叫说:“阿妈——”  
  蓦地,从厨房冷不防窜出一个人影,猛抱住她,大叫了一声。“米夏!”  
  她吓一跳,咬了一口的鸡块掉到地上。  
  “哈哈!吓到你了吧!”那人拍手哈哈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很撤娇,媚媚的,有一点黏,不太端庄。  
  王米夏定了定神,看清对方是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头皱起来。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对面站着的那个,一脸笑吟吟、穿着大红迷你短洋装,细高跟鞋、染吹得又蓬又红的一头法拉米粉头、浓妆艳抹媚装撩人的那个女人,正是她那个不负责任、爱慕虚荣、贪图享乐的妈,王吟秋。  
  “中午就回来了,等了你好久。”王吟秋撩撩头发,跟着朝厨房大声叫说:“妈,米夏回来了。”  
  阿妈端了一锅香热的汤,从厨房出来,笑呵呵的说:“回来得正好,可以吃饭了。”随即又钻入厨房,将煮好的饭端出来,又拿了一些碗筷。  
  王米夏顺手接过饭,帮着摆碗筷,说:“阿妈,你干嘛煮这么一桌东西,白白浪费钱。”语气很不以为然。  
  “你妈难得回来一趟,有什么关系。”阿妈笑容满面,看到女儿回来很高兴。“来,大家吃饭了。”  
  “就是嘛!米夏,我是你妈耶!你怎么可以一副冷淡的态度。”王吟秋端起母亲的架子。  
  王米夏没理她,自顾盛了一碗饭。她这个妈,生下她后,好像以为只要将她摆在那里她就会自己长大,任她自主自灭,根本不太管她,更别说照顾她。她觉得,以她妈养她的方式,养一只猫狗或许都会比养她费事。年纪小的时候,她或许隐约还有一种渴望,渴望她妈来抱她一下,或回来探望她一眼。  
  但现在,她已经不是小孩了,不会再有那种渴望。而那种渴望既消失,她与她之间那种不平衡的关系也就消失。现在,就算她妈将她摆在墙角,她很肯定她会自己活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依靠。  
  “怎么会突然跑回来?”她夹了一撮青菜,神态很平常,一点都没有和母亲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我还以为你失踪了,不晓得被奸杀陈尸在哪个大厦套房中。”  
  “米夏!”阿妈最忌讳这种触霉头的事。“你别胡说,真是的!小孩子,口无遮拦。”  
  王吟秋反倒不在意,喜孜孜的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她故弄玄虚的顿了一顿,看看桌旁的两人。“猜猜看,是什么?”  
  “找到新户头了?”王米夏扒着饭,连头都没抬。  
  “米夏,我是说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开玩笑。你确定不是男人吗?”  
  阿妈摇摇头,插嘴说:“这孩子,个性老是不改。吟秋,你说说看,是什么好消息。”  
  王吟秋大概是那种天性乐观更或者比较厚脸皮或者比较不知廉耻的人,所以她可以未婚生子,连孩子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被人指指点点还能抬头挺胸活得很愉快。对女儿的乖戾,她除了摆摆母亲的架子,多半显得不甚在意。笑眯眯的宣布说:  
  “跟你们说,我找到一个好工作了,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当服务生,待遇不错,还有小费呢。”  
  “真的?”阿妈笑开嘴,眉眼笑得都皱起来。  
  “嗯。”王吟秋轻快的点头,转向王米夏。“米夏,你替不替妈高兴?我现在住的地方有点小,只有一间房间,等我工作稳定了,改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就可以将你和阿妈接来一起住了。”  
  “算了吧。”王米夏使劲的嚼着鸡肉。她妈的话只能姑且听之,她是完全不抱希望的。  
  “你等着,妈妈一定会接你跟阿妈一起住的。”王吟秋信誓旦旦,充满了信心。  
  “是吗?到时候该不会有一个男人跷着二郎腿在客厅等着!?”她狠狠又泼了她妈一盆冷水。  
  “米夏,你这孩子!”阿妈又摇头了。  
  王吟秋不笑了,看着王米夏说:“米夏,你这张毒嘴对着别人就可以,我是你妈耶!”  
  王米夏掀起眼皮扫她一眼,草草扒着碗里的饭,站起来说:“我去洗澡。”  
  也许她真的乖戾。女人间的情谊,当出现男人那一刻起,就开始腐烂了。不只友情,亲情之间也是如此。她早看烦听烦了她妈身边来去的那些男人。从她小时候她妈就没有改变过,这一次她也没理由相信她妈会改变。什么团圆!她可不要到时跟一个脑满肠肥或者满嘴槟榔或者吃软饭的、或者烟酒不离手外加赌博打女人的陌生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天晓得一个搞不好会不会被强暴!物以类聚,想也知道,会和她妈勾搭上的男人能好到哪里去。  
  浴室湿湿的,她差点滑了一跤。镜子映出她的脸,镜中的人显得那样无所谓。  
  狗屎,这世界全是一堆狗屎。她打开莲蓬头,站在水涛下,水声哗啦啦的,将她从头淋到底。  
  洗完澡出来,她妈已经在她房间。她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王吟秋走到柜子旁,对着镜子脱下洋装,一边说:  
  “没办法,总共就只有两个房间,今天晚上只好跟你挤一挤。你总不能要我睡客厅吧?”她看看屋子,用一种做作的优雅声音说:“看看你,房间乱得一塌糊涂,东一堆、西一堆的。”  
  “有什么关系,有地方睡觉就好。”王米夏倒理直气壮。顺势往床上一躺。王吟秋换了一件宽松的棉衫,从镜子看着她,说:“米夏,你别老是跟妈作对。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应该可以明白。”  
  “明白什么?你跟那一堆男人的韵事吗?”  
  这话让王吟秋顿了一下。她转身过来,走到床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是不是听镇上的人说了什么?”  
  王米夏以手当枕,双手叠着后脑勺,语气不驯,说:“那些人的话能听吗?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嘛去找气受。”  
  “那就好。别人爱怎么说随他们去。本来嘛,我爱跟谁交往是我的自由,又不干他们的事,也没人管得着。”  
  “可你也未免太自由了。上次那个呢?又分手了?”  
  “哎呀,米夏,你怎么跟阿妈一样的口气!”  
  “我实在搞不懂,你干嘛老是跟男人牵来扯去的?和这个外遇,跟那个同居,你不觉得烦吗?”她妈简直以“尝试错误”的态度面对、甚至实践她的爱情。对每个男人都要撩拨一番。  
  王吟秋抿抿嘴,看她一眼。“有什么办法?谁叫我遇到的男人都那么不可靠。”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一个人好好的过日子?”  
  “我也想啊。”王吟秋又抿抿嘴,像这个问题有多为难。“可是……你不懂,米夏,我们女人还是需要爱情的滋润。”  
  “爱情?”王米夏嗤一声。“算了吧,什么爱情,还不是下半身的需要。”  
  “你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你不觉得男女相爱结合在一起是很美妙的事?当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难道不会有那种想接触对方的欲望?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奥妙——”  
  “妈,你不要把那种事、爱情什么的形容得那么离奇。爱情充其量只是一帖催情酵素罢了,用来应付下半身的骚动和需要。”  
  “米夏,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们女人——啊!”王吟秋试着想解释,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米夏,难道你都还没有……那个……”  
  “什么?你是说交配吗?”王米夏不羞不赧回她妈一眼。她又不是种猪,时候一到就要交配。  
  “你非得用那个字眼吗?”王吟秋白白眼说:“你都十八岁了,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吗?”  
  “我又没有在发情,交男朋友做什么?”  
  王吟秋移开椅子,坐到床边,微微俯低身子,轻声说:“米夏,你不要太压抑自己。你已经十八岁,很可以正当的交男朋友。你觉得维廉怎么样?听阿妈说,他似乎很关心你,对你很好——”  
  “妈,你有完没完,干嘛扯到维廉身上?”  
  “维廉是个不错的男孩,人长得高大英俊不说,头脑又很好。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怎么,你不喜欢他?米夏——”  
  “你不要再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了。”王米夏蹙起眉打断她妈的话。  
  “你懂那就最好。米夏,我们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你现在正是娇艳的时候,如果不懂得好好把握,等年纪一过,后悔就来不及。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女人呢?任她高高在枝桠绽放得多艳丽,一落了土,就变成烂泥。妈是过来人。维廉是很好的对象,难得他又对你有心,你如果不把握机会抓紧他,等机会一过,就什么都没了。趁你现在年轻貌美,最有本钱身价的时候,好好把握机会。”  
  “妈!”王米夏听得不耐烦极了。“你别把我想得跟你一样,净出这些馊主意。我跟维廉就像兄妹,怎么可能!他对我好、关心我,同样的,他也对别人很好,关心别人。”  
  “所以喽,你还要多加一把劲,把他的心全拉到你身上。妈告诉你,男人对女人好,不是那么单纯的,都有私心的——”  
  “妈,我拜托你行不行?就算我有那个存心,你想维廉他爸妈会高兴看到我纠缠着他吗?”  
  “只要维廉喜欢你,关他父母什么事,别担心——”  
  “就是有关!”王米夏忍不住叫了一声坐起来。她实在不得不怀疑她妈的脑袋是否哪里短路或少了一根筋。“你难道不知道,他爸妈看到我们就像看到瘟疫一样!”  
  “那又怎么样?”王吟秋不以为然的笑起来。“你没听说吗?越坏越邪恶的东西越有吸引力。”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她往后一仰,重重躺在床上,翻身面对墙。  
  “米夏,你听我说——”王吟秋伸手推推她。女儿是她生的,她多少了解一点,多半也像她,个性里有种苟且,不到最后关头不会下决定。未雨绸缪是很重要的,她就是吃了不懂把握机会的亏。  
  “不必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王米夏毫不领情。“男人我自己会找,你不必替我未雨绸缪。”  
  “你要找些阿猫阿狗那当然有,但如果要找像维廉条件那么好的男孩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王米夏烦不胜烦,干脆坐起来。“跟他上床把他给套牢?最好还怀个孕什么的,因为维廉是个负责任的人,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是不是?”  
  “哎,米夏,你不要把事情说得那么丑陋嘛。”  
  “你的意思不就这样?”  
  “我只是要你好好把握机会而已。”王吟秋站起来,拢了拢头发。“你不听,那就算了。我可都是为你着想。”  
  “不劳你费心。反正我只要找个有钱的老头,让人包养,就可以成天无所事事,吃好穿好的。”  
  “哟,你可真有志气,你以为那种户头那么好找?”  
  王米夏抬头看看她妈,突然轻声笑起来。不愧是母女。贺瑶子常说她乖戾,但不管她说出什么再乖戾再惊世骇俗的事对她妈来说,就好像“早安”“午安”那么平常。  
  “我要睡了。”她仰身躺下,闭上了眼,再也不想再听什么说什么。  
  “米夏,米夏!”王吟秋又去推她。  
  她动也不动,不理她妈。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太阳升得好高好亮,当然,辅导课是赶不及了。  
  “醒了?”她妈坐在镜子前,已经穿戴打扮妥当。火红的那一身短洋装,露胸露腿又露臂膀,妖娇荡艳,像争蹦欲出熟透了的一颗果实,已经开始渗汁露香。  
  “你穿这样,不会太招摇吗?”她跳起来。  
  “怎么会。”王吟秋对着镜子旋转了一圈,很满意自己的打扮。  
  王米夏摇摇头,脱掉身上睡皱的衬衫,抓起一旁的T恤闻了闻,将就套上。  
  “吟秋,”阿妈走进来,语气有些埋怨:“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你啊,才回来就要走。有空就打个电话回来,不要一去就像丢掉一样。”  
  这些话,她也常对王米夏抱怨,这两个母女,倒真像都是野马来投胎。  
  “你要走了?”王米夏停下动作看着她妈。似乎很习惯了,没有什么不舍。  
  “嗯,要工作嘛。”王吟秋频频照着镜子,不时撩撩头发,摸摸脸颊。“米夏,你快去洗脸,送妈到车站搭车吧。”  
  “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又不是小孩。”王米夏打个呵欠,迳自走到浴室。  
  “听听你这是什么话!”王吟秋跟在她后头,倚着浴室门边。“我好歹是你妈耶,难得回来一趟,现在要走了,你也不肯送送我。”  
  “反正你又不会迷路。”她是不想去车站,怕会碰到叶维廉。不过,其实想想,她实在没必要躲着他,反正一切随它,时候一到,上帝的自然归上帝,撒旦的自然归撒旦。  
  “你送送我不会少一块肉的,走吧。”王吟秋半强迫的将她拉出浴室,催促着。  
  一路上,经过的人家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王吟秋,躲在门后指指点点。王米夏侧过脸,第一次试着从小镇人的眼光打量她妈。那身野艳呛辣如似酒店坐台陪酒的妆扮,相对于门后那些一件直筒宽腰到底的洋装如布袋的家庭主妇,实在是离谱了点,太那个了。  
  但那就是她妈,是她妈美丽的方式,她也不认为她妈需要因为那些目光而改变些什么。反正世界大得很,三洋五大洲,总有能混的地方。  
  走到车站附近,很不幸的,竟遇到了源赖安和余杏香,迎面朝她们走来。源赖安视力好,远远就瞧见她。只见她身旁跟了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有点招摇,不,以一般的标准,是太招摇。他不禁皱紧眉,瞪着她。  
  “赖安,那不是你学生吗?怎么……”余杏香也发现王米夏了。目光一转到王吟秋随即不说话,暗地皱眉。  
  “不必理她。”源赖安打定主意,什么都不管。  
  不断有人对王米夏母女侧目。王吟秋不但不在意,间还搔首弄姿挺高了胸脯。她用手肘推王米夏说:  
  “唉,米夏,你看前面那个人,长得满好看的,一直在看着我们。你认识吗?”  
  “不认识。”王米夏看也不看源赖安,甚至装作没看见。  
  她加快脚步和源赖安擦身而过。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王吟秋抱怨着。  
  车子这时进站了,王米夏催促她妈说:“快点,别慢吞吞的!”  
  王吟秋女人气的白白眼,还是快步赶上来,塞了一张纸给王米夏说:“喏,这给你,上头有我的电话地址。有空来找我,妈随时欢迎你来。”  
  “再说吧。”王米夏不置可否。  
  她站在那里,看着她妈对收票人员抛了个媚笑,婀娜多姿的走上车。等车子驶离后,她才吁了口气,转身离开。沿路触目所及,都是七夕的特价活动与宣传,有家商店甚至夸张的在玻璃自动门上喷了两颗大大的红心。  
  她撇撇嘴,哼了一声说:“什么情人节,狗屎!最好是刮风下雨兼打雷。”  
  真的,不是她乖戾,她只是“先知先觉”。  
  天下的爱情都一样,天下的狗屎也都一样。  
  结果七夕当天,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下好了,看那些人去看什么狗屎的流星雨!”王米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甚至哼起歌,觉得十分的痛快。  
  她笑得太放肆,前头一些人不满的回头瞪她。贺瑶子一脸嫌她活该的表情,悻悻说:“看吧,引起公愤了吧!”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就是觉得很痛快。”  
  “有什么好痛快的?就算没有流星雨可看,还有鲜花、巧克力、烛光晚餐外加五星级饭店的蜜月套房。”  
  贺瑶子如数家珍一口气把七夕情人节的重头剧目流利的溜出来,有意给王米夏一点好看。但王米夏心情还是很愉快,对着倾盆大雨吹口哨。  
  “米夏,我发现你不仅乖戾,而且有严重的反社会倾向。”贺瑶子郑重的下结论。  
  王米夏一贯的撇嘴,似乎对贺瑶子的结论不予置评。贺瑶子看不惯她那幸灾乐祸的乖戾德性,扭头走开,负气不理她。她耸耸肩,依然愉快的吹着口哨。  
  下课后,贺瑶子自己忍不住走过来,酸她一句,说:“米夏,你那个性如果不改,总有一天一定会变成世界的公敌。”  
  “是吗?谢谢你的恭维。”  
  “不必了。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你那张嘴起码养了一百条毒蛇在里头。我不等你了,先走了。”  
  贺瑶子还是很神秘,有时还会以成熟的口吻说话,好像比她多懂了什么似。  
  她摆摆手,快快收拾,甩开那一教室的怨女。下雨天,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只有回家去。走出校门,冷不防有人叫住她。  
  “是你。”她以为是叶维廉,却不料竟是麦少冬。“你又想干嘛?”他找她一定没好事。  
  “我有话跟你谈。跟我来。”麦少冬以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命令着。  
  王米夏反感极了,瞪着他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跟你又没什么好谈的。”  
  “你如果不跟我走,要在这里谈也可以,无所谓。”麦少冬轻蔑的睥睨着她,带一点威胁。“不过你大概不希望这些人都听到吧?”  
  王米夏咬咬唇。她如果不听他的,他就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维廉的事,我——”  
  “跟我来就是。”麦少冬语气冷冷的打断她的话。  
  他拦了辆计程车,将她带到一处新盖的公寓,雏形都完成了,只剩里头一些细部的整建就可以成屋。  
  “这是什么地方?”王米夏看看四周。这附近她有点印象,似曾相识过。  
  “这栋公寓是我家的建设公司盖的,在这里谈话不会有人打扰,你也不会那么丢人现眼。”  
  大雨淅沥,雨声哗哗的,四处没有人影的踪迹。  
  “你想说什么?说吧。”王米夏抱住双臂,斜身倚着墙。  
  “很简单,你能不能不要再纠缠维廉。”麦少冬冷眸锐利的盯住她,与其说是请求,倒更像是命令。  
  王米夏嗤笑一声。“麦少冬,你未免管得太多了吧?就算你跟维廉是好朋友,也没资格管他跟谁来往。你只是他的同学而已不是吗?管那么多,未免太变态。”  
  “你懂什么。”麦少冬眼瞳缩了缩,逼近了她。“像你这种没有大脑、成天只知道玩乐吃喝的女孩,怎能懂得那种遇到实力相当、势均力敌的对手的兴奋和喜悦,怎能了解那种惺惺相惜的可贵。我很庆幸能遇到维廉这么好的对手,结果,因为你,害得维廉生活大乱。像你这种垃圾本来就应该消除,你根本不配和维廉相提并论。”  
  “是吗?很抱歉,可维廉好像很乐意跟我在一起。”她扬扬眉,一点都不退缩。  
  “不会了,他以后再也不会了。”麦少冬左右包抄,两手挡去两边去路,整个人威胁向她,猛然侵略她——  
  “你干什么?”她骇一跳,反射的挣扎推开他。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亲抚侵犯她。  
  麦少冬露出一脸傲慢,轻蔑说:“你这种女孩没什么节操观念,被人侵犯了大概也不会在乎。但我了解维廉。如果他知道了,而且是你勾引我的,我想他也不会再有兴致理你了。你放心,我对你这种轻浮无耻的女孩没兴趣,我只要在你身上弄个痕迹就好了。你应该很庆幸,也应该感到很光荣才对,因为我对你这种女孩原本是不屑一顾的,更别提去碰你——”  
  他一把抓住她,将她推逼到墙角,紧紧压住她的身体,封死她的退路。  
  “住手。”王米夏拼命抵抗。但她一点都不显得害怕,愤怒的成份居多。“麦少冬,你滚开,不要碰我!”  
  麦少冬冷眼露出轻蔑的光芒,双手紧抓住她的两手腕,牢牢将她压制住,猛烈的亲吻她的脖子、颈窝,并且用力的吸吮,企图留下痕迹。  
  “麦少冬,你放开我!”她生气的大叫。她不认为这种事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觉得羞耻,但就是生气,心里充满了愤怒。  
  在地下舞厅跟那个叫什么杰的跳三贴的时候,甚至杰挑逗爱抚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得这么乌烟瘴气过。这个该死的麦少冬!  
  她困难的挣扎,好不容易挣脱了手,狠狠踢了麦少冬一脚,用力将他推开。但才跑到门口,就被麦少冬追上。他紧抓住她,将她箝紧,激烈的,竟亲吻她的唇。  
  一下子她只觉得快窒息,本能的挣扎,奋力挣脱麦少冬的箝制,大声叫出来说:“离我远一点!你再靠近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又能对我怎么样?”麦少冬根本不在乎她的警告。但他没有动,只是倨傲的看着她。他在她颈窝留了微粉的痕迹,只可惜很淡,很快就会褪掉。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对女孩子这样。他是高傲的,有距离的,对寻常的女孩不会多看一眼,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对王米夏这么做,是有计划的;可是那个吻——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感觉很奇怪,就是突然那么不受控制,逸出计划外。  
  “你不要再靠近我就是了!”王米夏提高声调,几乎是用吼的。那情景,旁人看起来就像在吵架。  
  风声咻咻的,夹着大雨刮进来。雨幕中有人走过来,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根本没想到。尤其王米夏,气得脸都红了。雨声太吵,她扯开喉咙,硬压过雨声,大声叫骂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差劲的家伙!什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狗屎!”  
  她骂了一句粗话,掉头要走。  
  “你说什么!”麦少冬攫住她,口气很凶。  
  “放开我!”她挥手甩开他。  
  “王同学!”  
  台阶外那嫩黄色的雨伞下传来一声意外的低呼,两支雨伞并列着对着他们。  
  王米夏更意外,转过头去,看到她一点都不乐意看到的余杏香和源赖安,神经自主反应,立刻就皱起眉。这未免太巧了吧?为什么她老是碰到这么让人不痛快的事!  
  余杏香露着亲切的笑容,看看她和麦少冬,笑说:  
  “怎么,和男朋友吵架?”  
  本来她没注意到,但他们吵得太激烈,简直就像电影的镜头,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意外地竟发现是王米夏。  
  “他不是我男朋友。”王米夏冷静下来,降到一种不冷不热的温度。她不想被牵扯跟麦少冬有什么关系。  
  麦少冬没说话,冷淡的扫了余杏香和源赖安一眼,掉头走开,甚至没打伞,冒着雨大步向前。大雨打在他身上,很有一种戏剧与煽情的效果。余杏香更加认定是两个小情侣吵嘴,负气不肯承认。自以为是的把自己的伞递给王米夏说:  
  “怎么跟男朋友吵架了呢!就算再生气,也不必吵成这样。喏,你看他都淋湿了,快拿伞给他遮吧,感冒了就不好。”  
  “我刚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王米夏动也不动,对余杏香自以为是的好意起反感。  
  “是吗?对不起,我还以为……”余杏香尴尬的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她想源赖安是王米夏的老师,她多少表示一些亲切,没想到却弄巧成拙,更没想到王米夏会这么不领情。  
  源赖安大步上前,接过雨伞,拥住余杏香,说:“不必理她了,我们走吧。”  
  王米夏面无表情盯了他们一会,突然大声叫说:“余小姐,你是怎么喜欢源先生的?你喜欢他哪一点,温柔吗?”算他们倒楣,碰上她一肚子鸟气。  
  “啊?”余杏香微微一愣,不晓得她问这些有什么用意。  
  “别理她。”源赖安打定主意不理睬。他受够这些白痴学生,这些人只会惹是生非而已。  
  “对不起,”王米夏对着他们的背影冷不防又说:“我应该向你道歉的,余小姐。上次我不该那么不小心把口红沾到源先生的衬衫,很难洗吧?”  
  两个人同时站住,回过头来。余杏香看住她,表情仍然从容,态度也很平静。说:  
  “你不必介意,王同学。不过,以后请你别再像这样恶作剧,那会让我们很困扰的。”  
  “咦?恶作剧?”王米夏错愕住,意味复杂的看看源赖安,神情有一点怨。说:“他还没有告诉你吗?我跟他的关系——”  
  应该说王米夏的演技太好了呢?还是她实在太坏了?余杏香竟有一些动摇了。  
  “你跟赖安有什么关系?”  
  “我……”王米夏犹豫的又看看源赖安,欲言又止的。  
  源赖安忍不住冲过去,狠狠抓住她,咆哮说:“你这样胡说八道究竟想干什么?”  
  “我……”王米夏仰头看着他,眼角闪着朦胧的泪光,哽咽说:“对不起,你叫我不要说的。可是我……”  
  “赖安,这到底怎么回事?”余杏香脸色终于变了,动摇了。  
  源赖安没回答,用一种肉食类动物的凶冷眼神盯紧王米夏,好一会才说:  
  “杏香,你先走,我马上就回去。”眼光仍没有移开,锁定了标靶似仍紧搁在王米夏身上。  
  “可是——”  
  “我会跟你解释的。”仍然没有回头。  
  等余杏香走远了,他才沉下脸说:“你到底又在搞什么鬼?”  
  王米夏收起暖昧的表情,撇嘴说。“我只是陈述事实。”她只是把发生的事据实陈述一遍而已,一点也没有加油添醋,余杏香自己要动摇要误会,关她什么事。  
  “什么事实!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了!”源赖安感觉恶劣透了。这种问题学生,就是会搞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我有说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源先生?”王米夏反问。  
  源赖安愣了一下,随即皱眉瞅着她,表情更臭。的确是没有。她刚刚只是玩弄了一下文字的吊诡。  
  “哼!”他重重哼一声。  
  “没有是吧?”看他那一脸大便样,王米夏讥笑一声,又撇嘴说:“亏你书还念了那么多,像我这种三流白痴学生说的话居然听不懂!源先生,你就算心情不好,也别用这种方式找我们的麻烦。”  
  “你少在那里大放厥辞。”源赖安一脸乖戾阴沉,毫不客气又轻蔑的藐视她。  
  “像你这种连加减乘除都搞不清,毫无目标,光只会抽烟喝酒耍嘴皮子跟男孩子厮混的人,能懂什么。如果你有时间在街上厮混、丢人现眼的话,我奉劝你好好念一些书,多塞一点东西在你那颗猪脑袋里头,免得将来老了变痴呆。”  
  说完,看也不看王米夏,掉头就走,态度是那么傲慢、不屑,充满了轻视。  
  王米夏紧咬着唇,面无表情的瞪着源赖安那傲慢轻蔑、充满自以为是的身影。她冲进雨中,几乎是立即的、反射的,用尽她全身的力量对着他吼叫出来,报复说:  
  “你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真有那么了不起的话,就不会窝在这种破三流高中教书!”  
  “你懂什么!”源赖安霍然转身冲向她,揪住她的衣领,胀红脸吼说:“我根本就不想教书!根本就不想浪费时间在你们这些白痴身上!你以为我喜欢窝在这种烂地方吗?我告诉你,在这种烂三流高中教书,和你们这种脑袋净是稻草的垃圾说话,根本就是浪费我的生命!”  
  他喘着气,狠狠瞪着她。王米夏那些话太刺了,正中他的痛处,一直勉强压抑住的情绪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  
  “你到底在气愤什么?不满什么?”王米夏没有被他的吼叫吓到,以同样的轻蔑回敬他:“这么讨厌教书、不想教书的话,那就辞职别干了啊!省得误人子弟。已经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也没有人押着你逼你教书,干嘛恋恋不舍,又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怎么,舍不得这份薪水吗?”说到最后,简直尖酸刻溥。  
  “你懂什么!”源赖安又咆哮一声,用力将她甩开。力道大猛,王米夏一下子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是你呢?你除了愤懑不满,还会什么!?又做了什么!?乖僻、懦弱,偏又装作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她不只全身都湿了,还满身泥泞。  
  “你——”源赖安握紧拳,眼睛发红狠狠瞪着她。王米夏的话一再一再刺着他的痛处。  
  “我说的不对吗?”王米夏倔强的回瞪他。源赖安那与野兽无异的表情着实让她头皮发麻。她很少有这种感觉,接近寒栗。但她即使想逃,也没有退路。  
  “你给我住口——”源赖安扑向她,将她揪了起来。  
  大雨哗哗,将他们两人全淋得湿透。两人紧迫的相对,似乎随时会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就在那么一瞬间,创世最初的洪荒之水,滔滔的漫淹过那荒芜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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