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郎瞧那些吃食都很精致,自己却没有一点食欲,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是咱们不能回去,我看也该备了回门礼送过去,给你家 里人说一声。」英姐儿想的却是不同,她既要翻墙,自然带不得东西,若是遣人送东西回去,她只要想法子混上车就好办了。这样想着, 压住心里的喜悦道:「还是相公最聪明!」又忙叫了香草吩咐道:「你跟初春姐姐说一声,让她带你去找大奶奶,就说我明日回不了门, 问她这回门礼还送不送了?会不会派人回去跟我家里说一声?如果有,就让他们带上你一起回去报个信儿。」
周四郎有些意外地瞧着她,英姐儿凑近他低声道:「你瞧着好了,我一定能想出法子来混上那辆车的。还要多谢你!」
周四郎也微歪了头,暗暗动起心思来。
不一会儿香草就回来了,还意外地带来了大奶奶。大奶奶焦氏穿着一身百蝶穿花的绿色褙子,下面是黑色绣落花满地绉纱裙,一进了 门就问:「听说四弟挨了板子,伤得重不重?我这才理好外面的事,过来瞧瞧,你大哥也担心得不行。」
英姐儿从床沿上站起来,有些拘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道:「大嫂好!」焦氏笑了一笑:「四弟妹赶紧坐下,一家子这么客气做什 么。明儿的事……以后找机会再回去好好解释解释也是一样的。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惹太太生气呢!你放心,都安排好了。是我陪房家的儿 子,当初接亲就有他,叫七风的,办事最妥当不过,明儿卯时出发。明儿香草就跟了他一起,礼品都是按照份例准备的。两只金猪,一对 儿红公鸡,还有果品两篮,点心两匣,喜饼两担。我当年回门也是这些。」焦氏没有说的是,这都是公中的份例,她回门带的可不止这些 。
英姐儿却已经觉得很满意,满脸笑着谢过焦氏。周四郎却指指那些才送来的点心道:「把这些也带上吧,给他们尝尝鲜。」这些点心 都是老太爷老太太平日里享用的精致好东西。英姐儿闻言欢喜地瞧过去,周四郎转开眼神,焦氏看着心里暗道:「明明看着那么不般配, 怎么倒真是蜜里调油的好!」免不了心里艳羡,自己嫁过来这么久了,跟大郎也就是个相敬如宾。焦氏事多,人情已经送到,也不多坐, 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英姐儿放下心里的石头,匆匆吃过午饭,便一心养足了精神,脱了衣裳上了床,一觉睡到了交黑。
她醒来一看,周四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不见了。她心里有些失望,但是飞快地收拾了替换的衣裳和添妆银子,包成一个小包 袱,又交代了香萝:「吃过晚饭我就上床歇了,你在门口守着,除了四爷,谁也不许进来。」
一切都很顺利。她先找了棵靠墙的桂花树,绑了绳子在树上,又顺着树枝爬到了墙头上,随后把绳子扔到了墙外面,顺着爬了下去, 还没忘了把绳子打个大结又扔回内院去。这才朝着北面悄悄地走去。这房子坐南朝北,北面有大门,外院东西各有一个屏门,西面有角门 ,还有车马房。
英姐儿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地走了一阵,还真没被什么人发现,走了好一阵子,终于看见了一扇瓦顶朱漆的卷棚垂花门,这就是二门了 。她心中大喜,确认左右无人,就跑过去用力推门,然而意外的是,门竟然已经下了锁!
英姐儿站在那一扇紧紧关闭的木门前,心里说不出的憋屈。还以为胜利在望,怎么二门却提前关了?!退回去,增加被人发现的危险 。不退回去,她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跨过这道门?!周四郎说了这门戌时二刻关,却没说什么时候开,等到天亮开门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七风 的车?早知道那绳子就不扔回院子里去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决定沿着这院墙的抄手游廊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幸运地找到一个可以爬过去 的地方。
这道墙因为是分割内外院的内墙,为了好看,每隔一丈左右墙上便开着一道漏窗,离地不过四尺高,都是用的老竹,图案各异,有万 字有菱花。英姐儿看着这一扇扇的漏窗又看到了希望。
她看了看天色,只怕守二门的婆子还没有睡觉,外院也说不定有人走动。她想了想,找了一个假山石洞藏了起来,心里又担心又害怕 ,更多的确实激动,就等着半夜去破窗翻墙。
等啊等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激动已经变成了疲惫,她才终于听见远远地传来「三更啦,天干物燥,火烛当心啊!」的打更声。她 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和恐惧,钻出假山洞,查看得左右无人,在地上摸了一块大甬石,到了漏窗前面,又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 ,便开始小心翼翼地用石块一点点儿地往外推着那插在墙灰里的竹子,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可倒霉的是,这夜半三更的,她才弄了没几 下,就瞧见从内院远远地走出一个人来,她哆嗦了一下,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翻过栏杆,藏在游廊下的花丛里。
那人拎着一只灯笼,裹着一件青色披风,到了垂花门前,便伸手去叩门:「今日是哪位嬷嬷看门?开门,我是四爷院子里的守静。」
英姐儿吃了一惊,这守静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不一会,就听见有婆子道:「我是荣祥家的。是守静姑娘啊?今儿得了吩咐, 早早就关了院门。没有大奶奶的对牌,这门可不能开。」
守静道:「你倒是个守规矩的,四爷今日挨了打,这会子疼得厉害,睡不着觉,任侠那里有好的伤药,四爷写了药名,烦你跑一趟跟 他要了来,我就在这里等着。」说着,从门缝里把一封信一样的东西塞了进去。
英姐儿听了只觉有些奇怪:「相公那伤这么厉害吗?大半夜找药?能疼成这样?」见守静守着大门,心中烦躁不已。
好在也没有多久,那婆子就回来了,守静取了药,又拎着灯笼一路走了。
英姐儿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办,这守门的婆子这会儿醒了,自己要是再去弄那窗只怕被她听着。只得悄悄又回去那假山洞里藏着,只 盼着那婆子早点再睡得昏死过去。
等到街上传来申时的梆子声时,英姐儿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便再度潜到了小窗前面,刚要继续撬窗,就听见又有人敲门,这回她可 真是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懊悔自己怎么不早点儿动手!正要又跑回去猫着,就听见有人说道:「荣嬷嬷,四爷今日要去早市淘换些东 西,只怕就要过来了。我在这等着。」荣嬷嬷道:「是任侠啊?四爷不是昨日才挨了打,疼得厉害吗,怎么倒要去逛早市了?」任侠道: 「我那药灵着呢!谁让我老挨揍呢!四爷说想去找点儿好东西,给四奶奶娘家送去,四奶奶回不了门,算是赔礼。」荣嬷嬷笑道:「哎呦 ,要我说四爷对四奶奶可真是再好也没有,四奶奶要我说也不能仗着有四爷撑腰,就跟夫人顶着来,能有她什么好处!」
英姐儿觉得从心里开始浑身都暖洋洋起来。四郎要来,自己只要假装成他的丫头就能出了门!她偷偷摸摸地沿着来路,找了个隐蔽的 地方藏了起来,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一盏红灯笼由远而近,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周四郎的身影来。英姐儿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周 四郎身上披着一件藏蓝绣金玉兰花大氅,漂亮的面孔被红红的灯笼映照得半明半暗,他脚步极慢,袍服被微风轻轻地撩起,缓缓地朝她走 来。
英姐儿觉得自己心里有眼泪一样的东西流动着,暖暖的,酸酸的,甜甜的。她站了出去,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温柔声音叫道:「相公! 」周四郎也有些怔忪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这副样子,还是整理一下吧?」
英姐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一件薄薄的青花夹袄,下面是一条黑布裙子。这还是她的旧衣裳,来的时候送给香草的,这会儿倒派 上了用场。她脸上一红,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将头发重新梳了梳,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道:「这样差不多了吧?你就说我是我 娘家带来的丫头,带着去问我爹娘喜好的。那荣嬷嬷也不认得我是谁。」
京城的早市自来是淘换老物件的好地方。那些败家子儿最爱在这黑乎乎的地方把值钱的家当换成银子,也免了白日里被人认得清清楚 楚的尴尬。城门要卯时才开,这个时间也只有这里可以逛了。
任侠留着看车,周四郎把那件招风的大氅留在了车里,又拿了一件褐色粗布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的罩严实了,这才带着英姐儿开始慢 慢地开始逛摊子。英姐儿见每个摊子不过三五尺宽窄,一家连一家的,好奇道:「这么早,怎么这么多的人来做买卖?」周四郎懒得说话 ,一双眼睛只顾提着灯笼往摊子上看。有个矮瘦汉子听见便来搭话:「这位姑娘第一次来吧?咱们这晓市赶的就是一个早。 寅时开市,到 了交辰时就散个干净。来来来,我这摊上有个粉水晶的桃花耳坠子,姑娘买了去,必定寻得好姻缘。」
英姐儿见他递过来的那对耳坠子闪亮晶莹,一对儿桃花开得跟真的一般,笑盈盈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寻到好姻缘了,你留给别人吧 !」周四郎听见,脚步顿了顿,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你们家鸡毛掸子现在插什么地方?」英姐儿愣了愣:「随便找了个罐子。」家里 为了她陪嫁,掏空底。周四郎指着一边摊子上的一对儿大胆瓶:「你瞧那一对好不好?」
英姐儿一见,就笑起来:「我们家那对多漂亮,一个画着嫦娥奔月,一个画着蟾宫折桂。这一对就有点儿绿,上面什么都没有。」周 四郎看那对汝窑胆瓶形制端正,色泽均匀,就算是仿品也不会便宜。听英姐儿这么一说,心里叹了口气,索性道:「给你娘家买的,你自 己挑吧!」英姐儿满心的喜悦都要涌出来:「好吧,我想要那一对。」那一对却是喜上眉梢粉彩瓶,周四郎也无心再看,便走了过去,随 意讲了价钱,让一边帮闲的给扛了,道:「你陪着他们把东西给送到车上去。我再逛逛。」
英姐儿回到车上时,任侠正打着盹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在车上等着周四郎,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周四郎就回来了。上 了车,随意扔给英姐儿一包东西:「给你的!」
英姐儿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圈悄悄地红了。
马车赶着头一拨,嘀嘀嘚嘚地出了城,朝着冀州的方向而去。
英姐儿自打打开那包东西就一直在发呆:一只镶粉水晶的金叉,一对儿粉玉镯子,还有……那一对粉桃花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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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妞降夫 上 V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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