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宫女要出阁 卷四 V第四十章[12.28]

  周氏垂下眼帘,不知答什么好。
  丰钰叹了声:「回去告知他们,侯爷在外头如何得势,都与我不相干。我丰钰能在宫里伺候人,她丰媛也定可以。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上回她没给人治罪,已是我舍了脸面替她保了。是性命有关的大事我伸一伸手也还罢了,竟是因着她吃不得苦就叫我出面去求人?这是什么道理?」
  周氏讪笑道:「你说的是。」
  又想说些什么扯开话头,却听外头传报,说侯爷进来了。
  周氏等只得离开。在门前,与一身淡青绣竹锦袍的安锦南迎面遇上。
  周氏等连忙行礼,安锦南「嗯」了一声,一边迈进门,一边温声问身侧的韩嬷嬷,「夫人今儿的补药可吃了?」
  丰郢的妻子怔怔看着那重新垂落的帘子。周氏推了她一把:「妹子,看什么呢?」
  「侯爷和传说中……不大一样……」
  周氏笑着扯她袖子,低声道:「那是对咱们大妹妹,你瞧这才多会儿,就把咱们夫君丢下了?平素在外头,侯爷冷着呢,肯跟谁说话?大妹妹福厚,这可不是谁都羡慕得来的。走吧?」
  两人挽着手,在侍婢引领下走出了院子。
  次年夏天,嘉毅侯安锦南携妻女一道回京,入住京城侯府。
  重回旧地,感慨万千。安锦南和丰钰相偎立在城楼上,看不远处的朱红宫墙,金黄瓦顶。
  「你说如果当年,我与宫里讨了你,我们现在会如何?」
  丰钰低头笑了笑,这件事她也想过。
  可是人生,哪有什么假如?
  「我不知道。也许,不经过那些苦难,我们未必能走到一起。世上终于有个人疼我,也终于有个人懂你,便是迟了许多年,我们还是没有错过,这就够了,不是么?」
  安锦南笑望她,许久,他垂下手臂,将她微凉的指尖,一点点收入掌心。
  【番外一】
  初随侯爷入盛城那年,崔宁第一回 见到安潇潇。
  早听说过侯爷族中有个堂妹,生下来是对龙凤胎,和她弟弟两人的性子像是倒掉了过来,一个娇滴滴的小闺女,却是从小就喜好武枪弄棒,还曾写信来京城跟侯爷讨要拳谱兵书。
  侯爷扩建了老宅后,他随侯爷搬进了新侯府,那小丫头就时时晃过来玩,身后领着她那个胖乎乎的弟弟,一口一口的喊着「兄长」,缠着侯爷讲京城的事情听。
  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小月牙儿似的,说话声音软糯糯的好听,很是招人喜欢。崔宁一开始还没多想什么,只是听见她说话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安家人个头儿都不小,小姑娘年方十三就齐他肩高了,不想半年一过,竟只比他矮小半头。身体像抽芽的柳树般,一个劲儿的生长。瘦瘦细细的身材,穿着鹅黄柔纱裙子,有股飘飘凌风的出尘气质。
  第一回 说上话,是侯爷去打猎。原本打算带着安锦杰,不想那少年半路撂挑子,说走路崴了脚,骑不得马。小姑娘就借了身她弟弟的衣裳,扮作男孩模样,嬉皮笑脸地跟着侯爷上路,非要见识见识打猎是多有趣。
  一群大老粗中,混着一把娇细的嗓音,总是笑着,猎到什么得意得紧,仗着侯爷的势使唤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
  侯爷的威严冰冷在她面前几乎没什么作用。听她在旁不停的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你不理她她能在你耳边问一遍「兄长你怎么不说话」。侯爷给她缠得无法,板着脸又没用,只有好声好气地答她。
  当晚在半山腰扎营,侯爷撵了小姑娘进帐子睡觉去。余下的大伙儿围坐在一块儿吹牛,谈起当年战场上的事。侯爷不大吭声,偶尔听谁说了什么糗事也肯赏个笑模样。男人么,在一块儿喝着酒说着话,一会儿就都露出了真面目,嘴里渐渐没遮没掩没大没小啥都敢说,个个儿笑得贱兮兮的,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崔宁喝多了几杯,离席去不远处的小树丛放水。一出来,见林边一个黑影,高高瘦瘦的,腰特别细。
  崔宁当即就清醒了一半,恭恭敬敬上前问道「二姑娘怎么在这儿?可是迷路了?」
  小姑娘摆了摆手「不是,我就想问,刚才你们说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崔宁眉头一蹙,不由回想适才大伙儿都说了什么。
  越想心越凉。貌似,没有一句是没出阁的闺女能听的。
  崔宁笑得有些尴尬「二、二姑娘,大伙儿都醉了……属下也不记得都说了啥。」
  安潇潇把嘴一扁「你胡说!刚才属你话最多,什么天隆十二年你抓住的女俘穿得什么你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崔宁脸红得无地自容。
  这话确实是他说的。和兄弟们吹牛,说起当年自己随侯爷出征挑了个山贼窟,把山贼头子和几个压寨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当时情景有多香艳,那个最白最美的妇人多媚,「每每夜里难眠就回味一番,」这是他说的原话。
  崔宁没脸见人,嘴里打个哈哈,「醉了,醉糊涂了,二姑娘快回去,瞧一会儿侯爷……」
  「你就告诉我呗。」小姑娘声音软软的,听在耳里有些哀求的味道,「咱们的女孩子,给北域人抓去,真有那么惨的?」
  崔宁怔了怔,这才听懂她想问的是什么。
  战场上的敌对关系,人情泯灭,半点心软不得。北域年年掳走许多边届的女人,当成牲口一样地使唤,强迫她们孕育北域血统的孩子,两三年后,再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人高高挂在城头,赤着的身体上用刀划刻出血染的字,写着她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向她们的丈夫家人索要巨额的赎金,以换取伤痕累累的她们能不要太过煎熬的死去。
  这不堪而血腥的现实,父亲见过多少?她不敢想。
  幼年她曾怨怼过,若非父亲非要踏上疆场,她母亲何至将自己封锁一生?她和姐姐弟弟又何至战战兢兢的长大?旁人都有父亲护着,而她的父亲,却只是个冰冷冷的牌位,是个渐渐被遗忘掉的名字。每次被母亲痛斥后,无处诉说委屈的她,只能暗自对着那沉默的,永不会给她任何回应的牌位垂泪。
  这一刻,她想象那战场上的残酷现实,想到父亲是为那些惨被欺凌虐待的弱女子而战,是为泡在苦水里饱尝苦痛而又无能为力的百姓而战。他是为了那些人不再被恐惧折磨,才甘心献出了性命。这一刻,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才终于与母亲口中那个荣耀而伟大的形象重合。
  多年深埋在心底的怨恨,一瞬间被抚平了。
  她看着不忍作答的崔宁,勾起一个活泼的笑「我懂了。」
  崔宁无从得知她明白了什么,除了神色有些悲悯,他甚至一个字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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