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已做好足够的准备,要直面与她之间的僵局。
贺渊也目光郑重地回望她:「中庆大约已经告诉你了?昨日内卫来了人,告诉了我过去一年里的事。」
来的那名金云内卫叫孙青,两年前就跟在贺渊麾下。
这人选显然是有人精心斟酌过的,这样就不怕贺渊不记得或觉不熟悉而有所顾忌。
两人一问一答,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贺渊总算将丢失的那段记忆大致补完。
赵荞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你听完后可有不适?或者,有没有想起什么?」
「稍稍头疼了一阵,但没想起什么,」贺渊抿了抿唇,「听了孙青说的那些,我就像看了份卷宗记档。」
了解了「之前发生过这些」,却完全没有「我曾身在其中」的实感。
包括造成他受伤的那场恶战。不过就是二十几天前的事,他却毫无印象。
「韩太医说,我可能随时会想起来,也有可能永远想不起来。」
贺渊顿了顿,见赵荞垂下眼睫藏住眼中所有情绪,胸臆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撕扯。
他原计划是留她一道吃午饭,过后再说这些事。可她提早来了,所以他临时改变了计划。
总归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早说早了为好。
「你和我的事,这几日我也问过中庆他们。虽他们知道的也不多,但我听了之后的感觉,其实与昨日听内卫下属说那些公务上的事,差不多。我不记得你,没法像你记忆里那样待你,对你不公平。若长久这样尴尬拖着耽误你,平白受了你的好,这不合适。」
贺渊一鼓作将自己考虑了整夜的事说完后,撇过脸看向窗外。不忍直视她眼里的失望与脆弱。
昨夜他反复斟酌过许多。虽他不讨厌她,可是……
这姑娘在他印象里就是个需敬而远之的人,两人脾气秉性、行事做派全不对盘。
他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会倾心喜欢上她。
既如此,就更不该含糊拖着哄着,让她怀抱希望与期许,一次次忍着尴尬主动上门来接近示好,又一次次强做镇定地失望而去。
至于早上为什么会要求厨房再做一次梅花粥,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只能将之归结于……
大概是她美色惑人,他一时没把持住,迷了心窍。
赵荞垂脸坐在那里,反复吐纳调整气息,尽力平复好起伏翻涌的心绪。
良久后,她抬起头:「听这意思是,你认为既太医官说了你可能永远想不起,那我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拍两散完事?」
「我没这么说。你……」
「但你就是这么个意思!」
此刻的赵荞忘记了,最初贺渊到柳条巷当面盯梢时,两人之所以曾闹得剑拔弩张、针尖对麦芒,便是因为她这轻易不让人的性子。
对待不相干的人,贺渊是吃软不吃硬,不会任由谁在他面前耍威风的。
眼前这个贺渊看她不就是个不相干的人?可不是后来那个对她全然包容、会自觉服软让步的贺渊。
她这么冷声硬气地一拍桌,将面前贺渊也惹出气性来了。
「你说是就是吧。」
两人各有各有的委屈,各有各的脾气,谁都不甘示弱,就这么杠上了。
事情陷入僵局,一时无解,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中庆一直候在书房外的廊檐下,虽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但赵荞拍桌怒声的那句「你就是这么个意思」是听得很清楚的。
见赵荞怒冲冲负气而出,中庆也不敢乱问,赶忙跟上去送她出门。
送走赵荞后,中庆折身回到书房门口,小竹僮忐忑迎上来,小声道:「七爷方才好像……砸了什么东西,砰砰砰的。」
外头不明就里的人总觉贺渊是个凝肃冷淡的威严性情,家里这些人却都知,他就是个八风吹不动的闷罐子而已,公务之外的生活单调枯燥,少有大起大落的喜怒外显。
这小竹僮在贺渊跟前做事快两年了,还从没遇过他发脾气砸东西的场面。先前那接连几声闷响吓得他肝儿颤,拿不准该不该进去善后。
到底中庆在贺渊身边年生久些,比小竹僮们稳得住。他侧耳听了听里头没动静了,便过去敲门。
里头没应。
中庆稍作斟酌,壮着胆推开书房门,尽量放轻手脚进去了。
贺渊双臂环在身前,闭目仰靠着座椅后背,喉间时不时滚上两滚。
中庆没敢吭声,半蹲下去收拾散落在地的书册。
抱着书册站起身时,中庆瞧见这头的椅子上有个东西,没忍住脱口「咦」了一声。
贺渊睁开眼,冷冷看向他。
中庆赶忙将手中那摞书册放在桌案上,弯腰去将那东西捡起来亮给贺渊看:「七爷,这是赵二姑娘落下的吧?」
粉嘟嘟的芙蓉石雕圆脸小狐狸坠子,配了根桃花色双股绞丝颈绳。想是绳配得仓促,结扣处没卡好松开了。
拍桌子嘛,发脾气嘛,不讲理嘛。
力气大得将绳结都挣开了,也不怕把手给拍肿,呵。
贺渊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那玩意儿。
笑眯眯的俩眼弯成狡黠细弧,慵懒卧着,毛茸茸大尾巴盘在身前,尾巴尖儿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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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卷一 V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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