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晋福就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皇后娘娘,这除夕宴的第一杯御酒,理应是由您来倒的。」
殷皇后拿帕子按了按嘴尖儿,轻飘飘道:「无妨,皇上知道本宫的心意。第一杯还是第二杯,都无甚大碍。」
晋福听了,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昏过去——这位皇后娘娘,日日把「情意」、「心意」挂在嘴边上,一点儿都不认人心险恶,难怪会被恪妃骑在头上!
李源宏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妾间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他拿起包金象牙的筷子,随便尝了几道菜品,又夹了一小个素饽饽。忽而间,他想到了什么,道:「贺桢的夫人秦氏在下头吧?叫她上前来,掌座。」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恪妃急巴巴地,想起身又不敢,只能按着扶手干着急。
殷皇后轻声劝谏道:「皇上,这于理法不合,那秦氏乃是臣子之妻,并非妃嫔,怎可坐在皇上的身侧呢?您叫她上前头来,这实在是……」
「朕,便是大楚的礼法。」李源宏冷冷的眼光扫过去,让殷皇后只得合了嘴唇。
太后却是一副见怪不怪表情,她自知劝不动李源宏,便干脆什么也不说。
刘春公公在一旁冷汗淋漓着,不知该不该遵守皇命,去做这么一桩招骂的事儿。晋福公公却笑眯眯地上前领命:「皇上,奴才这就去!」
晋福公公一甩拂尘,正要下去,便听得一声「且慢」。原来是坐在群臣之首的谢均喊住了他。
谢均唤作晋福,温和对李源宏道:「皇上,请恕微臣直言,这恐怕有些不当妥当吧。」
李源宏瞧着谢均,语气暧昧了起来:「有什么不好的?秀色可餐,均哥也能多喝两杯。」言谈之间,似乎颇有深意;那张阴鸷难测的面容,亦弥散开了荒唐的轻佻,「朕待均哥这么体贴,均哥可要记得多吹两曲箫,让朕饱饱耳福。」
谢均无奈一笑,道:「回禀皇上,您身侧只得一个空座。一会儿武安长公主来了,若是瞧见有人占了她的位置,或是挡了她的景色,难免不悦。」
李源宏浅呷一口酒水,道:「朕倒是险些忘了这事。武安闹脾气,也不知几时才到。这位子,还是留给武安吧。」说罢,便朝晋福公公招手,「晋福,你回来罢,不必去喊那贺秦氏了。」
李源宏断了这个心思后,便只专心致志地喝酒了。他眉目里有寒夜似的阴沉,便是在这除夕的宫宴上,也未曾散开过。
板牙丝弦不绝于耳,一道道菜品如流水似的端上来。没一会儿,还有象征着丰收祥瑞的祝舞,皆是由宗室子弟编排的。
期间,太后打发了身边的姑姑去武安长公主哪儿三催四请,可长公主一直没露面。好不容易,到了泰和殿外头放起冲天炮仗的时候,武安长公主终于来了。
长公主来的时候,被人群遮挡着,秦檀没能瞧见这位经历坎坷的长公主生的什么模样。那时烟火炮仗刚刚点起来,漫天皆是如星光彩,驱除旧晦的轰隆炮声响彻耳际。群臣们下了座,团绕在玉阶上看烟火,彼此说着吉利话。
也恰是在这个时候,秦檀的继母,秦家二房的夫人宋氏,携带着女儿秦枝一道过来了。
宋氏穿的齐整,她没有诰命,只能在殿外头吹着冷风就座,脸蛋给吹得微红。她的女儿秦枝,是在嫁入秦家第一年生的,比秦檀小十岁,瞧着甚是玉雪可爱。
「檀儿,瞧你如今过的这么好,身有诰命,夫君又争气。我这个做嫡母的也就放心了。」宋氏感慨着,拿手帕按了按眼角,哽咽道,「从前我想替你找个好人家,你偏要嫁给贺桢。那贺家一穷二白,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哪儿舍得?可你偏要嫁了去,我生气,这才长久地和你断了消息。」
宋氏说罢,拍了拍秦枝的肩,小声道:「枝儿,你说是不是?你想不想你三姐姐?」
秦枝才八/九岁,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嘟着嘴道:「三姐姐怎么了?」
见女儿不懂自己的意思,宋氏有些着急。方才秦家的诸位太太商量过了,要她这个嫡母来与秦檀重修旧好。如今秦檀可不是当年能比,夫君争气,甚得皇上的青眼,可见皇上不仅不记恨她,还很垂怜。
秦檀皮笑肉不笑,冷漠道:「秦二夫人还真是热切,明明是长久不往来的,如今一下子便挑热了联络。」
宋氏有些讪讪,解释道:「世上哪有隔夜仇的亲眷?你流着秦家的血脉,这是断也断不了的。老爷与你几个妹妹、弟弟都想你;得了空,记得回娘家瞧瞧。」
秦檀嘲讽地看了一眼宋氏,说道:「那我可不敢答应。」说罢,便朝着远处走。
宋氏眼睁睁看她离去,心底又酸又恨。
好不容易把这秦檀赶出家门,谁料她还能翻身再起;如今秦家几个当家的,都打定了主意要与秦檀重修旧好,眼巴巴地逼迫她来做这个讨打事情!
瞧瞧!这秦檀还是从前那副眼高于顶惹人厌的样子!
在宋氏愤恨的眸光里,秦檀还是越走越远了。
秦檀走了一段路,便瞧见秦家长房的庶兄秦致舒也在不远处徘徊,似乎很想靠近她来。看到秦檀瞧他,秦致舒露出个有些憨实的笑容,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秦檀心底暗道一句「都是攀高踩低的家伙」,扭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飞天的炮竹噼啪响完了,满天烟火也熄了绚烂。依照惯例,李源宏将用过的碗筷赐了下去,赏给左右一等的大臣,谢均也得了他一只喝汤的勺子。
这已是谢均拿的第十一只御器了,他为官十二载,十七岁时便站在了这泰和殿内最靠前的位置,那时他得了个碗盖子,拿回家给族弟把玩了。
李源宏、殷皇后、恪妃等人次第离开,群臣扣首相送,一夜繁华终于落幕,也预示着新岁到来。带着醉意与阑珊欢乐的臣子家眷们,纷纷朝着南宫门而去。
贺桢与秦檀,向来是能分开就分开的。似出宫门这等不需腰牌的事情,秦檀从来都是直接丢下贺桢,管自个儿走。
秦檀裹着新做的裘皮大氅,等在南宫门前。夜色已深,她原本被酒乐迷醉得昏沉的脑袋,被深冬冷风一吹,稍稍清醒了一些。
红莲打着灯笼,在前头张望着,等着马车来。
秦檀虽看着悠闲,但心里其实是在盘算事情的。她知道,今夜会有一桩事情发生。因此,她已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
「红莲,我入宫前叫你去做的事情,你都准备好了?」秦檀眯着眼,懒洋洋打量夜色。
「回夫人的话,都做稳妥了。」红莲道。
秦檀的马车来时,旁边刚好也行来一辆高辕金銮的马车。马车帘打起来,里头露出谢均的脸面。他穿的郑重,玄黑地的礼袍上缂着四爪龙蟒纹,整个人内敛温雅,似打从天宫下来的仙君。
「檀儿,既顺路的话,不妨让车夫赶着一道走?」谢均瓷白手指撩着帘子,神情温雅。他目光下落,见秦檀身上披着件白狐裘的大氅,眼底略有满意之色。
「可不巧了。」秦檀揣着暖手筒,道,「我这马车出了些毛病,我打算改坐轿子。既是轿子,便不能走马车道,与相爷怕是不同路。」说罢,她瞥一眼自家车夫,道,「喏,车夫在这儿,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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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命下堂妻 卷二 V第二十七章[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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