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一喜,以为自己终于劝通了,打算乘胜追击,他却先侧过半张脸,眼底汹涌着薄怒。
「我要你去扬州安顿,是为了你好。京中龙蛇混杂,我所谋之事又凶险万分,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我自己尚且还自顾不暇,更别说保你。」
「王爷,您在跟谁说话……」
阿渔懵懵然,后头已传来回复,语气坚定如磐石,不可转移。
「京中凶险,我如何不知?只是我自幼随师父游方行医,生老病死,早已看破,自知无能帮王爷分忧,但这世上至少还有我能办到、且只有我才能办到的事。」
南茵定了定气,一双美眸凝然望住他,抱着包裹上前。
「那日我拜入师父门下,就曾发下宏愿,要以大慈恻隐之心,普救世间万灵之苦。凡生恶疾来求医者,贫贱勿论,妍蚩不咎,长幼亲怨皆等同一视,尽心医救。更不得因瞻前顾后、自虑吉凶,而平白误人性命。所以在医好王爷的病灶之前,我是断然不会离开的。」
秋风舒卷,廊下灯影一阵晃动。
苏砚站在光影交界处,双瞳里沉着夜色般的漆黑,却又如溪水般澄净,让人捉摸不透。
南茵心跳得厉害,忽闪着垂下眼睫,怕被他看穿心事,见霜露湿了他的氅衣,恐寒气入体,于他不利,忙要上去帮他换下。
苏砚再次避开她,自解了系带,将氅衣递到阿渔手中,转身推门进屋。
阿渔溜了她一眼,跟着要进屋,门却重重地摔合上,砸了他一鼻子灰,「哎呦哎呦」直喊疼,见南茵眼眶发红,尽力扯出点笑,安慰她。
「姑娘先莫哭,王爷虽没说要留你,但也没说要送你走不是?你且先在这住下,我去给你安排住处,等王爷转过这道弯儿,心一软,没准就同意了不是?」
「况且这天眼瞧着就要不好,就算王爷要送你走,我也得把你留下来。」
南茵渐渐止泣,手抓着裙子上的素绦,屋里灯火幽暗,仿佛能把她的魂吸走。
阿渔劝了良久,方才把她劝走,路上努力扯开话题,询问她行囊是否都已经收拾妥当,需不需要帮忙。
她摇摇头,道今日来得匆忙,未来得及收拾,其余的都好说,放到明日再理也无妨,只是师父云游前,曾留给她一个楠木锦盒,嘱咐说是比她性命还珍贵,千万要妥善保护好。
阿渔说这个容易,主动揽去这活,她又摇摇头,坚持要自己动手。
传闻,师尊当年尝遍百草,潜心钻研药石,曾制成一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许多达官贵人出重金欲买下,都被师尊拒绝。后来,这药便到了师父手中。他老人家一向粗心大意,能这么看重这木盒,想来里头藏着的就是这东西,她不敢假借他人之手,必须亲力亲为。
阿渔见她执拗,也便不强求,引她到收拾好的客房就走了。
是夜,更深露重,帝京内外灯火片片熄落,天上淅淅沥沥落下几滴雨,拍打在尖细的青竹叶上。谁家玉笛暗飞声,断断续续、悠悠长长,如无形的游丝,牵扯得人心尖发疼。
这凄苦声音,似乎也传入东宫,飘进苏祉梦里。
面前是一扇虚掩的大门,年久失修,门框上结着厚厚的蛛网,两旁朱色有些斑驳脱漆。他停在门前,五指张开又收回,迟疑了大半晌才推开门,跨进去。
不成想这屋里头竟比外面暖和。两侧亮着灯火,案上设香炉,袅袅吐烟,旁边瓷瓶里供养一支红梅,四面帷幔绵绵飘扬,熏香与梅香混杂其间,恍如仙境。
他心生温暖,伸手去摸那株红梅,指尖即将触碰的一瞬,灯火骤灭,梅花突然凋零成粉末,鲜红的液体从花心淌出,滴滴答答,带着浓重血腥味钻入他指尖,滚热异常。
一声刺耳尖叫扯碎寂静,无风,帷幔却「呼啦」张扬狂舞,从底端逐渐泅染成深红。
「为了祉儿,你必须死!」
男人手缠白绫,绞在女人纤瘦的脖颈上,额上青筋爆起,宛如根根短小毒辣的青蛇游走皮下。女人抓着白绫,拼命挣扎,双脚在地上乱蹬。
一只宫鞋蹬到他脚边,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女人因此注意到他,像瞧见最后的救命稻草,两排浓睫湿漉漉,拼命朝他伸手,张嘴「呀呀」求助。
素指纤纤,根根白瓷,一枚玉扳指透着高光,照应出她的无助,镌刻其上的丹凤纹分外扎眼。
他的五脏六腑蓦地被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伸手去够她,却始终碰不到,眼瞧着她的面孔慢慢由红变紫,秀美的双眼渐渐失了焦点,那只手也轰然垂落。
指尖擦过指尖,便是天人永隔。
花心里,最后一滴红色滴尽,涔进玉扳指的肌理,丹凤纹猩红似火,在他心头灼烧出一块永远抹不去的疤,在每个寂静如水的夜晚,隐隐作痛……
东宫寝殿内,灯火一盏盏亮起。
苏祉双眉紧簇,两手抱着自己胳膊,蜷作一团,满身冷汗,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咬到破皮出血也不见松开。
「殿下,太子殿下……」内侍方延林凝眉,一壁拿帕子为他擦汗,一壁轻轻摇晃他胳膊。
苏祉猛地睁开眼,一把将他推到地上,抱着枕头一劲儿往床角缩,连瞳孔都在颤。平日凛然风采尽失,一身落魄,宛如街边无依无靠的乞儿。
方延林在地上咕噜了一圈,来不及揉屁股,连滚带爬地去了床边,将他搂到怀里,轻轻拍打安抚。
「殿下莫怕,您只是魇着了,梦里的都不作数,都是过去了,过去了。」
「您心里记挂着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自然也记挂您,哪里舍得怨您?」
「殿下……」
他哽咽了,抬袖飞快揩去泪花,继续拍他的背,安抚他。
贤妃娘娘的死,一直是殿下的心病。原以为时间一长,殿下终会放下,哪知时日渐长,他不仅放不下,还将自己变作现在这冷漠无情的模样。夜里梦魇的次数,也只增不减。有时甚至整晚都在发梦,睡了醒,醒了睡,总没个安稳。
清淡的幽香盈来,苏祉慢慢静下心,两道空洞目光一点一点恢复清明,从方延林怀里出来,躺回床上,兀自喘息,揉捏眉心,忽觉手心生疼,展开一看,原是那枚玉扳指。因攥得太紧,上头的丹凤纹深深镌入掌心,外缘发紫。
跟那日母亲的脸色一样。
他漆黑的眸子沉了沉。
丹凤纹,是母亲身前最喜欢的纹样,可因碍于妃子身份,她始终不敢僭越,便只在随身小物上留刻。
人人提到当今太子,无不知他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又有几人能知,他其实是个连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的废物?
灯火幽幽,照映一片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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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贵闲妃 上 V第29章[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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