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玉缀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难过,从前萧如初在萧府是怎样过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萧家老爷向来宠嫡子嫡女,庶出的倒是全不搭理的,一年到头都没问过一句,嫡母就更是不消说了,家主这般做派,下人们都是会瞧脸色的,捧高踩低,软柿子个个都想来揉捏。
因母亲早早病逝,萧如初在府里,整三年没有置换过新衣,身子抽条了,短的衣服实在上不了身,玉缀玉露比她小,还不会针线活儿,萧如初只能自己摸索着,把颜色相近的其他衣裳拆了袖子,再细细地缝接上去,将就着穿了。
冬天的时候更是难熬,江南湿冷,雪一场一场地下,院子里连炭都没分派,人被冻得直哆嗦,手都伸展不开,不知是故意,还是忘记了,嫡母并没有给她置办冬衣,便是奴婢丫鬟的衣裳都比她的厚实得多,萧如初只能缩在榻上,玉缀和玉露两人从后厨偷了烧红的柴火灰烬来,才总算摸到了点暖意。
柴火灰烬里夹杂着没有燃尽的烟头,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即便是这样,玉缀要夹出来扔掉,也被萧如初拦下了,一个冬天,屋子里都是缭绕不去的烟火气息,原本白色的墙灰都被熏成了暗黄的颜色,这还算好的,后厨并不是常常都烧柴火,玉缀和玉露毕竟年纪小,偶尔也有被捉住的时候,这样萧如初便一天都得在榻上熬着了,因为实在是太冷了,腿弯儿都伸不直。
后来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去萧夫人跟前嚼了舌根子,萧如初院里的事情终于被知道了,萧夫人严令不准再往院子里烧柴火,也不许白日缩在榻上,不成体统。
玉缀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句话,你是萧府的小姐,不是奴婢丫鬟一流,萧府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样子!
可是人都冻得过不下去了,还要有什么小姐样子?一旁的玉缀听着心里都觉得寒凉,更不消说当时垂头站着的萧如初了,她们一行人被叫到院子里,萧夫人与萧如雪站在门内,身上披着厚实的狐狸毛斗篷,手里捧着手炉,就着数九寒冬的冷风训了她们小半日,萧如初衣裳单薄,身子抖得跟那树梢头窸窣的落叶也似,不见她们抬一下眼皮子。
直到萧如雪撒娇,跺着脚直呼冷,闹着要回去,萧夫人一行这才离开,留了两个教养嬷嬷下来,只道要教一教萧如初规矩,怎样做小姐,别日后出去给萧府丢人。
教养嬷嬷尤其严厉,萧如初的日子便愈发不好过了,从前晚上冷,萧如初会将玉缀两人叫到床上,三人挤在一块凑合着,倒也勉强能过一夜。
自从来了两个教养嬷嬷,这种事情自然是万万不敢了,晚上冷得实在睡不着,萧如初便会与睡在外间的两人说话,后来话头都说尽了,牙齿抖得磕磕碰碰,在黑暗的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玉缀与玉露搂着小声哭了一场后,回过神来,才发现萧如初终于睡下了。
那一日在院子里挨训吹冷风,萧如初得了伤寒,整日里咳嗽,话都说不出来,玉缀报去正房院儿,也没有人搭理,甚至有人躲着她们,怕过了病气去。
实在没有办法,玉缀和玉露两人便每日轮流去后厨,这次有人盯着,再不敢偷柴火灰烬了,只低声软语央求一位面善的厨娘,讨几块姜,熬了滚水,带回院子里给萧如初服下,日日如此,虽不见痊愈,但是情况还是好起来了,只是萧如初的身体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江南的冬天总是长得令人发指,就这样,萧如初到底也熬过来了,离开了那个冰冷的萧府。
如今的日子虽然不算多么松快,但是总比在萧府时要好得多,玉缀这样想着,心里仍旧难过的紧,她的小姐,模样人品性格样样都好,比那萧如雪不知强了多少倍,却是这样过来的,萧府中的那几个冬天,她光是想想,便觉得如坠冰窖,实在难熬。
这时,只听萧如初诧异笑道:「玉缀,怎么哭了?」
玉缀回过神来,这才觉得两颊冰冷,却原来不知何时哭了,连忙擦了擦眼泪,道:「奴婢想起了旧事,心中难过。」
只听这一句,萧如初便知道她的意思,遂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玉缀摇摇头,笑道:「小姐何出此言?小姐一向待我们极好,奴婢们心里是知道的,会疼人的主子是个宝,别人盼还盼不来呢。」
「就你会说话,自家人吹捧自家人,我听着都牙疼。」萧如初面上的笑意明显了些,道:「把窗户都打开吧,屋子里太暗了些。」
玉缀应下,将窗户一一打开,外边虽然还下着雨,但是屋子里的光线也亮了起来,有风夹着薄薄的水汽穿堂而过,没来得及固定住的窗扇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玉露又回来了,带着一身雨气,对萧如初神秘道:「小姐,奴婢去问了,你猜怎么着?那锁匙果然只有吹绿一个人才有,不是她,还能是谁?」
「那也不能这么说,」一旁的玉缀搭腔道:「你既没有证据,如何能让她承认?再说了,她有锁匙,也不代表她会去偷拿库房里的东西,倘若丢了,小姐查将起来,头一个不还是要她来给说法么?」
「你这么说,也是……」玉露紧皱起眉,看上去十分的为难,道:「可是一想到有人偷拿小姐的东西,我心里就生气,要让我知道是谁,我非挠花她的脸!」
她说得愤愤,萧如初不由笑出声来,缓声道:「罢了,你们先别管,只当做没这回事就行,我自有办法,待捉得贼人,让你去挠几把泄恨便是。」
玉露听了,这才开怀道:「那要多谢小姐的恩典了。」
她说着,果然把这事儿丢开了,凑过去帮萧如初研磨香粉,看了一会,好奇道:「小姐,这是什么香?以前没闻过的。」
萧如初答道:「这香名为雪泛春,古书中说,这香一旦薰得好,衣物可保持五日不散,手触之犹有余香。」
听罢,玉露拍手笑道:「这名儿好听,想来这香制出来之后,也是极好闻的。」
雨断断续续地下个没完,从晌午一直到晚间,雨珠落在青瓦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东西厢的屋檐下挂着几盏气死风灯,昏黄的烛光透出来,整个院子便显得不那么凄清了。
夜深了,萧如初梳洗完毕,便准备歇息,才走近那一架雕花大木床前,便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了下来。
她伸手抹了一下,是雨水。
萧如初立刻仰头看了看,奈何屋子里光线不足,便微微提起声音唤道:「玉缀,玉缀?」
原本在外间守夜的玉缀连忙进来,唤道:「小姐,奴婢在,可有什么吩咐?」
萧如初回转到妆台前,拿起那盏如豆的油灯,叮嘱道:「再去取一盏灯来。」
玉缀应下,连忙去了,不多时,回转来,手中举着两个烛台,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三盏灯同时照着,屋子里的光线霎时间便亮堂起来,玉缀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一滩水迹,惊叫道:「小姐,瓦漏水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点雨水落下来,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轻微的声音,萧如初举着油灯靠近床,只见绣着缠枝并蒂莲的红纱帐上,有晶亮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大红的锦被也全都被打湿了,眼见着是没法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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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得良缘 卷一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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