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量太大,沐元瑜觉得她要好好理一理。
首先,这大皇子恐怕是真的有点傻。他面对弟弟的横暴,做出如此反应不是一个性情绵弱之类就能解释的,毕竟他已经十三岁,不是三岁。
其次,二皇子的性情用「冷清」这个中性词来形容实在是已经经过了很大的修饰,单此一事来看,说残暴都不为过。太监阉人的命不值钱,那是对于天子来说,就是天子,一般也没有当场就拉倒人活活敲断双腿的,这等血腥场面不适合体面人观瞻。
退一步说,哪怕这小内侍真干了什么值得受此重罚的事,二皇子的行事也太不讲究了,宫中有天子有皇后,有权做主的人都在,还轮不到二皇子自己出头——何况,从皇帝的后续处置上看,显然二皇子并不占理,否则他就不会被撵去皇城外的十王府了。
虽从法理上说,十王府本就是建来安置未成年还未去就藩的皇子的,二皇子住进去也不算错,但跟大皇子一对比,差别又出来了,大皇子如今已经十八岁,还是安安稳稳地住在宫里,据说是因为身体弱,皇帝不放心把他迁出来,但二皇子身体一般也弱啊,年纪还更小,他怎么就出来了?
从这点看,大皇子倒又是赢家了,他住在宫里,想什么时候见皇帝都能去请个安,皇帝要看他也容易,十王府虽也离皇城很近,但出了那道宫门,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
所知毕竟还是太少,沐元瑜只能就现有信息胡思乱想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豪门乱,真是一点儿也不假,皇宫作为凌驾于所有豪门之上的天家门户,就更说不清了,两个打小拿药当饭吃的病秧子还要互相争斗,掐得乌眼鸡一般,也是服了。
她心里乱琢磨,耳朵没闲着,竖直了仍旧听着张桢的说话,下面就说到三皇子了:「三殿下是宫中贤妃所出,于去年也迁入十王府中,这位殿下身体康健,时不时会出来在附近的棋盘街上走一走,晚生经人指点,也曾见过一两回,三殿下看着甚为和气,在街面上走动,对着贩夫百姓一般温煦。」
滇宁王有点随意地点了点头,四个皇子里,三皇子是唯一的庶出,这个出身上的劣势太明显了,他人再好,大位同他也很难有什么关系。
「再还有四殿下,他年岁最小,不过听说是极孝顺的,很得陛下喜爱,身体也未有什么不妥。」
四个皇子的八卦听完,沐元瑜的思路转回去,想到了引出这个话题的起因:国本未定。
她大逆不道地把自己带入皇帝的角度想了想,发现这国本还真不好定。
皇子们数量是不少,质量却堪忧,几乎都各有毛病,最小的四皇子听上去从出身到身子骨到人品都暂时无可挑剔,但前面挡着两个兄长——庶出的三皇子暂且忽略不计,这俩兄长毛病再多,立嫡立长是从开国就定下的国策,也是圣人门生们奉行的至理,绝不是可以轻易更改的,所以要轮到他,还早着。
滇宁王的脑回路应该跟她差不多,喟叹道:「如此,陛下拿不定主意,实在也有陛下的难处。」
张桢没有说话,他就是为这事被贬出来的,这时候要附和,好像反手自打了一记耳光似的。
滇宁王也不过随口一句,他是不会就此事做出任何公开表态的,就算能在立储事宜里博个从龙之功又如何?他和别人都不同,他已是郡王,人臣极致,再想进步,除非谋朝篡位了。不如安生在南疆窝着,远离中枢有远离中枢的好处,一般人想拉拢都难够得着他,不论谁上位,他不施恩也不结仇,镇守好这一片地方就是了。
当下漫无边际地又闲聊了一阵,这回滇宁王的问题就是围绕着张桢自身了,张桢只带了两个小厮上任,家小都没跟来,因路途太远,恐怕妇孺承受不住。
言谈之中,看得出张桢对自己现今的处境深有忧虑,滇宁王抚慰了一句:「世侄不要着急,当徐徐图之。」
张桢忙起身谢过,不过眉间郁气仍存,总算滇宁王很够意思,没光给他轻飘客套话,又补上一句,「你将任职之地,在本王大女婿的卫所辖区之内,如遇有难题,可往询商。」
云南这地,复杂就复杂在流官与土官并举,汉人与百夷杂居,初来乍到的外来官员很难着手治理,夷人受文治教化有限,民风彪悍,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有他们自己的一套风俗,并不怎么买官府的账,一般流官到此,不要说刷什么政绩了,能平平安安把任期呆满,不要激起民变把自己赔进去就算很好了。
滇宁王给出这句话,相当于给张桢兜了个底,万一他遇着最坏状况的时候,能有个求助的地方,不至于走投无路。
张桢面色大为振作,忙躬身道:「多谢王爷指点,晚生到任后马上便去拜访展千户。」
滇宁王并没提过展维栋的名姓职位,他能就势一口报出来,可见事先功课做得不错了。
这个张桢年轻虽轻,人倒稳重,也有眼色,滇宁王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至午时留了顿饭方令他去了。
他走后,滇宁王微有倦意,但没让沐元瑜告退,留下她问道:「你可知我为何礼遇于他?」
一个正九品主簿,滇宁王肯搭理他确实已算得「礼遇」了。
这挺明白的,沐元瑜回道:「父王应当不只是给他脸面,更是给朝中杨阁老的。」
座师与授业恩师有别,座师是循科举制度来,例如进士一科三百余,这科的主考官就是这三百名左右进士的座师,所以这名头听着唬人,并且确实存在庄严的师生关系,但实际上座师与进士之间未必就联系得多么紧密,有的进士中榜不多久就授官外任了,那可能和座师话都没说过几句。
张桢在这上面也没有详说,只是带了一句而已,听上去他和杨阁老之间只是泛泛,但前后联系起来就不一定这么简单了。
其一,他是跟在杨阁老后面上谏的,那他这出头有没有杨阁老一份就不一定了,甚至想象力丰富点,他被贬到云南这么远来有没有替杨阁老一并挡枪的意义都未可知;其二,他说的二皇子欺负大皇子的细节绝非一般外臣能探知,以张桢的出身来历,很难想象他自身有什么渠道可以把触角伸到宫里去,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来自于杨阁老,内阁是个介于内朝与外廷之间的机构,为方便皇帝随时垂询,在皇城内设有值房,离着禁宫咫尺之遥,杨阁老要是听到风声进而打听,那是不出奇的——而杨阁老能把这类深宫禁事拿出来与张桢讨论,对他的倚重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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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华 卷一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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