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灯破残竹,凄凄月色白。
楚郁离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极少言语的沉默女子,每日呆在栖幽阁的竹林中枯坐,似要与森森竹叶融为一体。
小丫鬟豆绿急得不行,虽不知小姐为何一夜之间如打回原形一般回到了幽闭无言的自我世界中,甚至比以往更加孤僻冷漠,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与前庭客房里那个正在为大魏帝王统一大业而早出晚归的年轻方士应明玕脱不了干系。
可是丫鬟终究是丫鬟,几次三番去前庭探访找人都被傀儡阿离告知明玕大人已入朝谋事去了,找不到人不说,还被管家揪住骂了一顿,让她好生看护楚家小姐,莫要再做与本分不相干的事情。
管家训斥她的时候,豆绿低着脑袋瓜,眼睛却偷偷瞟了一眼应明玕的房间,只觉得刚刚避开管家转身归去的阿离真的愈发像活人了。
转念一想栖幽阁里形同腐木的小姐,她竟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是不是傀儡阿离为了变成人形把自家小姐的精气都给吸光了。
然而她再怎么着急都没有用,楚郁离一天比一天沉寂,曾经眼底灿若星河的光芒业已成为一汪死水,只有豆绿偶尔提到前庭、提到应明玕时才会泛起一点微澜,而这种波动却很快又被更强烈的悲伤所掩埋。
豆绿不懂,楚郁离亦想不通,为何好端端的,公子佳人的故事竟让心这么疼。
自花神降世发出神诏,宣布帮扶魏国振兴的神女已然出现后,魏国皇城就夜夜长明。臣子婢仆皆在其位,往来的异人方士步履匆匆,暗潮已在水底翻起,整个大梁城都在不知名的紧张氛围中。
又一日月升时分,从皇城归来的应明玕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楚府,却未直接回到前庭房中,而是转道去了栖幽阁。
他立在栖幽阁的院墙上,身形隐匿在参天古木的树影中,斑驳的月光浮在他愁眉深锁的脸上,平日轻蔑一切的眼睛里灌满了忧虑,正对着栖幽阁那扇紧闭的窗户发呆。
自几天前吻了楚郁离后仓皇失措地逃开,应明玕表面上用忙于朝中之事的借口糊弄自己,以为这样就能将楚郁离置之脑后,然而每逢月夜无人之时,总有一股冲动刺激着他来到栖幽阁外站一会。
他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要前来为自己找不痛快,楚郁离偶尔开窗望着静谧的月色发呆,那憔悴又痛苦的表情扎痛了他的心,可他却无法坦然地冲上前揽住那个令他茶饭无味的人儿,无法抹平她眉间紧蹙的哀愁,因为他的眉头亦从未展开过。
“不差几日了。”应明玕喃喃自语道。
他捏紧了手指,指尖似要扣进肉里,而计划早已深谙心中。那双浓稠的忧绪充斥的眸子逐渐被坚定替代,他最后看了一眼栖幽阁紧闭的窗户,旋即转身果决地离去。
同时间,屋内未眠的楚郁离在微弱的烛光下一张又一张地看着应明玕为她做的花笺,朵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一次又一次在她瘦白的手心中绽放,却再也点不亮她眼底的火光。
她叹了一口气,又将花笺整理好,不舍却又不得不将它们通通用烛火燃尽。
焦黑的纸屑落满了书案,两三滴眼泪砸在其中,汇成灰黑色的水渍在木纹中缓慢流淌着。
“栖幽阁真的无法拥有人间的花朵呢,连假的都无法容身……”少女亦自语着,想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慷慨模样,却发现嘴角怎么都扯不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这夜似乎不得平静,回到前庭的应明玕取下传令纸符,上面是方士总司催促他尽快行动的指令。他心中一阵闷气,正好借此泄了怒火,掌心一合将纸符烧成了灰烬。
阿离悠悠地走来,那张与楚郁离一模一样的脸让他虽明知并非心中所想之人,却还是忍不住将留恋的目光在那张姣好的容颜上停留了片刻。
只见阿离并不看他,默默捡起了地上未烧光的纸符,上面残缺不全的“楚郁离”三个字依稀可见,她随即转头问他:“活祭大典要开始了,是吗?”
应明玕点头应道:“三日之后即是活祭大典,我们要在大典开始前一炷香的时间行动。”
娇俏可人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脆悦耳,阿离用木头作骨的指肚慢慢摩挲着纸符碎片,道:“狸猫换太子,看来要有好戏了呢。”
“你休要坏我的计划,”应明玕闻声劈过去一记眼刀,“若活祭大典当日有什么差池,哪怕伤了她一寸肌肤,我都会将你砍成木屑。”
阿离不置可否,可那复杂的眼神似是应和又似藏着玩味,如今她比活人还鲜活真实。
而应明玕近来根本无暇顾及悬丝傀儡阿离微妙的变化,他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要在功成之时将楚郁离护至身后,再不让她受到一点委屈。
只差三天,他暗下决心,天地间还没有他应明玕斗不过的人。
时间匆匆流转,三日之期弹指一瞬间。
晨光熹微之时,栖幽阁的清晨终于在修竹茂林掩藏下倾泻了昏白的日光。
楚郁离像往常一样起床梳妆,经过书案前却发现,黑灰的纸屑末留痕处,一张素白的符纸正静静地躺着,亟待她展开。
扑通扑通,她的心狂跳不止,激动惊喜之意竟让她的动作迟缓起来,她知道这张符纸一定来自应明玕,只有他才能给她出其不意的惊喜。
果不其然,当她颤抖着展开符纸后,卧在手心里遒劲的笔锋正是应明玕的字迹,其上只寥寥几字却力透纸背,似乎暗示着写字人下笔时的坚定。
“今日酉时,栖幽竹林相见。应明玕书。”
楚郁离将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念了无数遍,连续多日阴雨连绵的面庞终于见了晴,她根本无法按捺自己满溢的欢喜,于是高声呼唤着豆绿,想要将这个绝好的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她。
豆绿急急忙忙赶到时,便看到自家小姐举着信在房里兴奋地小跳步,这一反常态的活泼灵动直让她怀疑屋中的小姐是不是被掉包过来的傀儡阿离。
“豆绿!你看!应明玕邀我酉时相见了!”楚郁离并未察觉豆绿的呆滞和疑惑,只一个劲地将手里纸符上的字指给她看,“快看,就是今天,在外面的竹林里!”
她太过惊喜愉悦,丝毫没有看到豆绿瞬间的诧异与慌张。
“是、是吗,那可真的是太好了……”豆绿支支吾吾拼凑出了贺喜之词,眼神不停闪烁着,似有话要补充却还是生生吞下。
事实上,小丫头豆绿昨日被楚府总管叫走谈话后就是这副满藏心思的模样,她素来直言不讳有事说事,直肠子一根到底,因而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反常状态。可楚郁离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看不到其他,此时更是被欣喜冲昏了头脑,连如此明显的敷衍应付都发现不了。
此时的楚郁离只想着黄昏时分即将能见到自己满心满眼期待着的少年,只计划着该穿哪一件衣衫去赴一场竹林的幽会。
她衣橱里从来都是清冷的色彩,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才拿出一条十七岁生辰时母亲送来的白底樱粉色花朵缀满的裙子,那是她衣着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却从未上身穿过。
当楚郁离满面娇羞地在身上比划着娇美的衣衫时,小丫头豆绿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栖幽阁,匆匆忙忙向前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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