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报了名姓,旁边小吏连忙写下,而后悬腕屏息以待——
一时却没有等到。
因为皇帝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展见星,展见星未得圣谕,自然不能自顾开口,场面一时静寂。
在更多的人察觉出异常之前,皇帝含笑开了口:「好,你说。」
他并未一眼把展见星认出来,是在她报出名姓之后,才一下意识到,这怔愣便是由此而来,但他旋即就想:既然争着出头要搏圣心了,想来没什么事,听一听无妨,把先前的疑去了也好。
老存着一段别人到底是不是骂了他的心思,也怪不舒服的。
展见星是探花,她奉旨应制,别人也很有兴趣听一听,敢在传胪后面出头,应当对自己很有自信,如果失手,那就更该听一听——探花打不过传胪,乐子更大。
于是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展见星清冷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文杏庵中藏,芳春绿如扇。并蒂不相离,公种孙得食——」
她瘦削笔直的身段与这奇诡的诗句有种说不出来的相配,但却令得所有人都渐渐发起呆来。
这里是礼部衙门大院,说句「院中栽」才算应景,上来搞个「庵中藏」算什么?下一句芳春勉强将气氛拉回了点,但第二联又更怪了,银杏不是荷花,颂圣也不是颂情,哪来的并蒂?
这诗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是根本莫名其妙。
探花郎就算不擅诗词,水平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罢。
这么一来,待得展见星一首五言诗念完,院中的气氛不但没回暖,反而更冷了。
皇帝高坐在上首,眸光紧缩,一语不发,仿佛也叫新科探花闹糊涂了。终于底下有人忍不住道:「我请教探花郎,可是听错了题目?银杏何来并蒂?」
展见星找到说话之人,目视他淡然回话道:「我幼时邻家有果农,曾听他说过,银杏单株不能结果,必得双株多株成林才可。若无并蒂,何来白果得食呢?」
所谓并蒂者,是指并排生长在同一根根茎上的花果,银杏只是并栽,不能完全算作「并蒂」,但一棵树居然结不出果子来,把这个在场大多数人不知道的冷门知识做一做延伸,从文学角度来说,又是说得通的,众人也能接受。
说话之人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连礼部尚书都点头:「衙门里这棵银杏树不少年头了,从来没结过一颗果子,我只以为它年头还不到,不想里面居然有这个缘故。」
银杏成果期极长,得起码二十年以上才有可能结果,所以民间才有「爷种孙得食」的俗语。
疑问解开了,又没解开——不论从事实上多说得过去,无法解释探花郎为什么当着皇帝面作出这么一首诗啊。
连唐如琢那样年纪更小的还知道多备上一首专门颂圣的呢。
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只能是探花有意标新立异,显摆自己了,并蒂的答案掀开以后,整首诗的格调又回来了,诗中的气氛渲染得也好——只除了它不应该是一首应制诗。
到底怎么样,要看皇帝的最终裁决,剑走偏锋可能走到皇帝的心坎上,但更有可能踩空了脚,把自己摔个半瘸。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皇帝那边,皇帝在这瞩目之下,终于重新露出了笑意:「唐如琢的词很好,不过,朕更偏爱探花郎的,有情有理,也有趣。」
说到「有趣」的意思,他语调放慢,话意深长。
展见星不卑不亢,躬身道:「臣斗胆越矩,谢皇上夸赞。」
「好了,你们继续热闹,朕乏了,该回宫歇一歇了。」皇帝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展见星,「探花郎跟朕来,领你的赏赐。」
「是。」
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展见星脚步稳稳地跟了出去。
乾清宫。
宫人被全部屏退出去,皇帝独坐在御座上。
展见星跪着。
「你胆子很大。」皇帝似笑非笑,开了口。
展见星微微低头:「臣非有意冒犯圣驾,只是苦无机会单独面见,如此大事,又不能传与第三人知,所以不得不借赋诗微露一二。」
「你倒也痛快,一问就招了,没叫朕再猜哑谜。」皇帝点点头,「说吧,你怎么认得的钱氏?」
「钱夫人是臣少时蒙师之女——」
这一句一出,皇帝忍不住有点惊讶地打断了她:「你与钱氏原是旧识?」
展见星道:「回皇上,是。臣十岁时,在钱家开设的私塾随钱夫人的父亲钱童生读书,一直念到十二岁。」
她有意把年纪说得十分清楚,乃是为了向皇帝表明,以她当时年岁,不会和钱淑兰生出什么过分的情愫,双方不过认得而已。而两年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她因此替蒙师之女出头,也很说得过去。
皇帝确实没有多想,他只是道:「那你后来又是怎么见到了钱氏?她给你送了信?」
展见星摇头:「钱夫人困于深庵,哪里能联系上臣。是臣进京赶考时,错过宿头,机缘巧合之下,才误入了庵堂。」
皇帝道:「哦,就有这么巧?」
展见星道:「是。臣以为,也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罢。」
「定数?」皇帝眯了眯眼,「展见星,你的意思是,连这个定数也看不过去朕的所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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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读守则 卷二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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