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富贵听到这里，皱紧的眉头松散开来，似突然觉得口渴一般，也没有喝面前小茶杯里头的水，自去拿了一只大碗，倒了一碗水，一饮而尽。
　　这样喝水才自在。
　　他抹了嘴边的水，爽朗一笑：「虎子若是不成器，那就该做一辈子农夫，何况，农夫有什么丢人的么？不就是辛苦些。若他成器，将来自个儿就能考个功名上京城来。你若是担心，回去之后，便将他送到私塾里头念书。」
　　张蓉犹豫片刻，便也点了头。
　　沈富贵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当日便开始收整行装。至于家中的仆从，也使了银子遣散了，只余葳蕤身边那一个丫鬟。
　　沈钰宁走到院子里，瞧见张老汉立在屋檐下，岣嵝著腰。他果真是老了，从前背着葳蕤，抱着虎子也有得是气力，如今是不行了。
　　张老汉见着沈钰宁，招招手让她过来，上下打量一番：「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你瞧你回来这才一年，可比以前好看多了。」
　　沈钰宁没做声。
　　张老汉又道：「我也没什么舍不得，你与葳蕤都好，我也就心安了。」
　　沈钰宁的眼眶红了，她最凄惨的时候，是二哥沈富贵救了她，是张老汉支持她一路走过来。可是如今，便要散了吗？
　　张老汉见她这副样子，又哈哈笑起来：「钰宁丫头是想不明白呀，人生在世，哪里有真的万事如意？人都是有聚有散的。将来若是有机会，你回去看我们，或者我们再上京来瞧你，不就行了？」
　　沈钰宁用力点点头，可还是忍不住伤心。
　　张老汉又道：「其实我不大喜欢这里，每个人都带着面具过日子，面上一套，内里另一套，没意思得紧。小树庄就不会，不高兴了吵一架，第二日照样是一个村的人。也没人会故意害别人。」
　　张老汉一家子启程了，哭得最伤心的是葳蕤。
　　她拉着张老汉的手，脸埋在他手中连声喊著：「祖父……祖父……」
　　她到底没说要跟他一起走的话。
　　一路送去京郊，不能再送了。又轮到虎子抱住姑姑，哭得撕心裂肺不想走。
　　一时间，所有人都红了眼眶。京城与陵城，离得不算近，张老汉年纪大了，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倒是旁边的管道上，缓缓驶过来一辆宝鼎华盖的马车，马车边上围着众多的侍卫。
　　沈钰宁以为是哪位贵人要过路，连忙让车夫将马车往路边赶，让贵人的车先行。
　　只那辆车停在他们的马车旁边，便从上面，下来一位公子。
　　沈富贵一愣，下意识问：「玄之？」
　　面容似长大的玄之，眼中的关怀也一样。只是这人，又似乎不像，锦衣华服，面色带着冷冽，与从前那个老成模样的少年，似乎有了几分出入。
　　距上次一别，已经快四个月未见了。朝中事务繁忙，子都手头的事情纷杂得很，新皇登基，但他身体不行，时不时便病倒卧床。但朝中汤家从前的余孽党派，都得清扫干净，这后续擦屁股的事情，自是子都亲自操持。是以到如今，子都都寻不出空闲，与从前的亲人相聚。
　　而沈钰宁也并未将子都的身世告诉家里，是不想平白给子都添麻烦。
　　只是没想到，原来子都一直留意他们的动静，竟会主动来相送。
　　沈钰宁赶紧带着大家上前行礼：「誉王殿下。」
　　这一声喊，却叫众人愣怔住，玄之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摄政王？
　　子都伸手去扶沈钰宁，目光柔和，倒是叫他身边跟着的近侍看花了眼，自家主子竟然会笑？
　　「钰宁何须与我这般多礼？」
　　张老汉这会儿才回过神，他是个不拘束的，上前激动的便要拍子都的肩，被一旁的近侍格挡开来。
　　子都不悦的瞪了近侍一眼，扬手，让身边随侍的人都走远些。
　　张老汉见状，笑得更开心了，狠狠瞪了子都一眼：「你这小子，说没消息就没消息，可让你姐姐急成什么样儿？尤其是听得那什么子都先生，说你已经没了的时候，你姐姐整日里头哭，你这小没良心的，既然还活着，怎的也不露面，不露面好歹也使人给个信儿，叫我们都安心呐？」
　　葳蕤后知后觉捂著嘴：「你……你就是子都公子？」
　　摄政王名讳子都，她从前都没反应过来，现下算是彻底关联上了。
　　来的时候一群人，回去的时候，却只得三个。
　　葳蕤是早就拿张老汉当亲生的祖父，已哭得眼睛红肿，即便张老汉他们的马车已经见不到影儿了，她还抽抽搭搭，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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