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还记得,走之前,大夫人一路送她到遥州城外,泪湿衣襟。
而小姐避开宦者,拉着她的手,泪眼盈盈说:「阮阮,你别怪我,要怪就怪那个昏君……」
可阮阮知道,大夫人多半是做给宦者看的,谁家送出去一个女儿,做父母的不是依依惜别?
大夫人并不是当真心疼她,而是让宦者相信她是货真价实的遥州府二小姐。
阮阮感念姜家对她有恩,当年若不是将她买下来,说不准如今已经卖进了窑子,或者给七老八十的员外爷当小媳妇。
况且,夫人还朝她跪下了……
倘若她仍是不应,往后在府中当如何自处?
她拒绝不了。
一个曾经被父母抛弃的人,如今又再次被主子抛弃,说来老天爷也是狠心。
可是就这样进宫送死么?
阮阮眼里结了一层雾气,泪光闪烁。
她想逃。
☆☆☆
夜阑风起,凉意加深,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山头停下。
众人吐得腹中空空,即便胃里难受至极,也逼着自己喝些水、吃些干粮果子再上路,否则下一次落脚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没有被暴君磋磨死,自己就先饿死了。
阮阮素不挑食,硬得石头般的大饼,那些世家小姐嫌卡喉咙,阮阮也不在意,完完整整地吃了一块,又喝了些干净的水,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
吃完之后,正欲四下探一探出路,耳边倏忽传来女子娇喝,不远处两个侍卫生拉硬拽地提着一个紫衣姑娘往这里来。
众人纷纷抬眸去看。
男人力气极大,紫衣姑娘压根挣扎不脱,破口厉声道:「我父乃关中侯,我祖辈荣显功高,你们岂敢如此待我!」
那宦者寒着一张脸缓步上前,唇角堆出三分阴恻笑意:「为陛下侍药是你们的福分,何敢私自逃跑?不知这抗旨不尊的罪名,关中侯担不担得起?」
紫衣姑娘脸色一白,还未应话,宦者已经敛笑转身,手中拂尘轻盈落在肘弯,对下面的侍卫道:「这位主儿既然想跑,咱家便顺了她的意,送她回家。」
话音落下,紫衣姑娘眼前微微一亮,可刚刚扬起的笑容倏忽凝滞在嘴角,琥珀色的漂亮瞳孔骤然一缩。
下一刻,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血地里。
死了。
侍卫手中的马刀贯穿柔弱纤细的腰腹,黏腻刺目的鲜血顺着刀刃一滴滴地往下落,连纤长的睫羽都沾着血珠。
白日才同她们说话的姑娘,此刻竟已成了刀下亡魂。
而那双可怖的血眸,就这么直直盯着阮阮。
阮阮攥紧了拳头,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无能为力。
鲜红的血在干涸的地面蜿蜒,她只觉森森凉意如蛇般爬上后背,浑身都在发抖,忍不住攀着车辕呕吐起来。
待侍卫将人拖走,那宦者掸了掸衣上薄尘,悠然转过身来,朝她们说道:「陛下南征北战,功在社稷,为陛下分忧,那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身,可莫要咱家再提醒了吧?倘若再有逃心,关中侯之女便是你们的榜样。」
明明是温和的面容,说出的话却句句寒意渗人。
众人一时瑟瑟无言,寒毛直竖。
直到马车向东南行进,方才抑制不住的哭泣声终于从唇齿中泄出来。
宫里的宦者尚且如此狠辣,遑论那位暴戾恣睢、杀人如麻的暴君。
倘若进了宫,恐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姑娘们哭了许久,坐在阮阮身边的那名贵女压低了声音,切齿道:「我爹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残暴不仁,必遭天谴!听说暴君已经没救了,说不准咱们还未到京城,他就已经……太后娘娘仁慈,定能饶过我们的。」
还有生还的可能么?
众人无措之间,听到这话时眼里才有了光亮。
阮阮默默想,若真的还未入宫,暴君就已经毒发身亡,到时候她一定不要再回遥州了!
走之前夫人想给她一些盘缠,她没有拒绝,即便不知前路如何,有一笔银子在身上也聊胜于无。
何况,那是他们欠她的,没有理由不要。
事实上这些年她也攒了不少银两,她绣活不错,还会做些简单的点心,若是能开一家自己的铺子,下半生也能过得很好。
马车在荒凉的月夜里行驶,马蹄踏踏,路途颠簸,阮阮被晃得睡不安稳。
和众人一样,期盼着国丧的钟声早日敲响。
半月后,马车终于驶入繁华喧闹的大晋都城上安。
耳边嘈杂过后,指尖的温度慢慢凝结,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悲凉和阴森的氛围。
阮阮小心翼翼地掀开帷幔,才发现外面天色阴得像一幅打翻的水墨,寒风乍起,凉意逼人。
上安的冬天快到了。
阮阮的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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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的药引 卷一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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