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座庄严雄伟、堆金砌银的大晋宫城,在这雕梁画栋、炳炳烺烺的玉照宫,那个传言杀人如藨的大晋天子,会悠哉闲哉地替她煮一壶茶,和她说「礼尚往来」。
这么看来,这人也不算太差,至少还知道「礼」字怎么写。
阮阮甚至都有些感动,觉得坊间那些传言有误。
暴君这个人虽说平日里喜怒无常,发病时又疯癫得六亲不认,可至少她在天子卧榻之侧还能安睡。
往小了说,藏雪宫那些美人如今都活得好好的,上安城里那些无辜的姑娘也不会死不瞑目;往大了说,他如今苟延残喘之际还忧心着北方的雪灾……
阮阮深吸了一口气,人心就是这样矛盾,善人做了一辈子善事,却有可能因为一件恶事导致晚节不保,而恶人一生作恶,临终时做上一件善事,却有可能得到原谅。
脑海中思绪万千,照应现实也不过几息的时间。
她抿了抿唇,颔首低低说了一句「谢谢陛下」。
茶汤很是清亮,让人想起山间的泉水,用荷叶兜住一汪,约莫就是这个色泽。
阮阮端起茶碗吹吹,察觉温度适宜了,便凑到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舌尖才碰到一点,眉心就猛然蹙起。
「唔!咳咳咳——」
怎么会这样苦!
阮阮被猝不及防的苦味刺激得连声呛咳,抿进去的那一小口几茶汤乎都漏在唇角。
太苦了!比太医院开的药还要苦!
阮阮人都傻了,眼眶被苦味激得通红,整个舌苔都泛着苦味,只能一手捂着唇,偷偷张着嘴巴吐舌头,另一手搁下茶碗,慌不择路地去找巾帕擦嘴。
茶汤漏得满嘴都是,阮阮简直欲哭无泪,双眸盈着水意模糊起来。
帕子,帕子在哪!她想要擦嘴呀!
抬眸赫然瞥见炕桌上一道醒目的白色,她赶忙伸手去抓,没曾想却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悚然一震,回过神才惊觉指尖之下掐紧的是……
是暴君的手……
阮阮霎时慌了阵脚,不仅心头大震,连带着脸颊都红得滴血。
她……她不仅摸了暴君的手,还因口中苦味的刺激,将那类似巾帕的东西狠掐一把,借力好分担一些痛苦。
阮阮在反应过来的同时,几乎是立即触电般地将手缩回,可掌心不住地颤动着,那一点温热的存在感极强,随着心脏的节奏胡乱颠踬。
如梦初醒。
她窘迫地不愿回忆,她的指腹压在他劲瘦凸起的关节,一丝罅隙都不留的熨帖。
脑海中一团浆糊,可她真真切切地掐了他!
傅臻也微微一怔,目光淡淡垂落下来,方才那点绵软的触感正与手背的红痕一道缓缓消退。
可那两道薄红的月牙印……
啧,倒是醒目。
她的手就像她这个人,薄薄一层茧是她瘦小的锋芒,就像蒲公英那圈细细的绒毛,没有芒刺的锋利,可在掌心滚上这么一圈,也教人心痒难耐。
还未等他回神,面前光影一晃,「扑通」一声跪了个人。
阮阮心跳得急促又疯狂,一把刀悬在头顶也不过如此了,她是惜命之人,无论是出自何种原因,她都不该去掐暴君的手。
她想也没想就从榻上滚下来,瑟瑟缩缩地朝他跪下,垂着脑袋给自己求情:「陛下,方才是我魔怔了,我……臣妾捏疼了您没有?要不要我给您……」
要不要……
就像他说的那样,主动抱抱他?
后面几句简直难以启齿,她掂量着他恼怒的程度不及他头疾发作起来的威势,那才是命悬一线的恐惧,眼下算什么?单纯是老虎头上拔须,不给他狠狠咬一口,怕是今日过不去。
这么一想自己也委屈起来,分明是他先捉弄她,做什么要骗她喝那么苦的茶!
若非她毫无防备,又怎会在御前如此失态!
枉她方才小小感动一番,甚至逆天行道地给他按了半个「善」字的光环,没想到又被他给戏弄了!
她气恼地抬头,却见男人不紧不慢地倒了碗茶,举起来,喉咙一滚,一饮而尽。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
这让阮阮不禁陷入自我怀疑,他们喝的是同一壶茶?
分明那么苦!
她心中喟叹不已,这茶若是个男人,不知得骗过多少姑娘。
傅臻慢条斯理地递给她一方锦帕,良久幽幽一叹:「是朕的失误,原以为这茶清冽高爽,人人喝得,却不想不合阮阮的口味。」
真是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
阮阮红着眼去擦唇边的水渍,「是臣妾口味挑剔,喝不惯陛下的好茶,还这般失礼……」
傅臻垂下眼帘,面容闲适地看着手背那一串指甲印,似在欣赏。
阮阮正战战兢兢地等着他宣判,却听他轻抬手,忽然蹙眉「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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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的药引 卷一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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